難,那樣的艱巨,這一點比目光本身的實際美更能賦予那目光以其自身的價值(由此大概可以說明,一個年輕男人在一個聽說他是威爾士親王的婦女的想象中能激發起一連串奇想,當她得知自己認錯人的時候她就不再注意那個男人了)。
在妓院中得到個輕佻女人,這意味着得到一個被抽掉了滲透她的、而且我們渴望與她一起擁有的陌生生活的女人,這意味着我們在接近實際上已變成純粹寶石的一雙眼睛,接近一個象朵皺起的花朵那樣毫無意義地皺起的鼻子。
不,我與阿爾貝蒂娜的共同生活使我喪失掉的,恰恰就是這個正經過那裡的陌生女郎,假使我想繼續相信她是真實的,我就必須忍受她的抵抗,并據此改變我的行動方向,我就必須迎戰一次侮辱,然後卷土重來,争取得到一次約會,在工場的出口處等待她,逐步了解這個小姑娘的生活所由組成的一個個細節,吃透我所尋找的樂趣對她包含的蘊意,跨過由于她的不同習慣和她的獨特生活而造成的我與我想得到的她的關注和青睐之間的距離,正如假使我想相信比薩是真實的,我就必須坐火車長途跋涉,這樣,我就會看到它,它對于我也将不隻是一種世界性*的景觀展覽。
然而欲望和旅行之間的這些相似性*本身使我下決心總有一天要進一步把握這種不可見的而又與信仰或者與物理中的氣壓同樣強烈的力量的性*質,這種力量把我不認識的都市、女人托舉得如此之高,而當我已接近她們以後,這種力量便抽身逃遁,讓她們立即墜落到最最平庸的現實底層。
稍遠處,另一個小女孩跪在她正擺弄的自行車旁邊。
自行車一修好,年輕的女騎手就登上她的自行車,然而她不是象男大那樣跨上去的。
自行車颠簸了一會兒,女孩的身上仿佛揚起了風帆,插上了巨大的翅膀;不久我們就看到這個半是凡人半是飛人,半是天使半是谪仙的年輕女子飛快地遠離而去,繼續她的旅程。
這恰恰是阿爾貝蒂娜在場時我與阿爾貝蒂娜的生活從我這裡剝奪掉的東西。
是她從我這裡剝奪掉的嗎?難道我不該想相反是她滿足了我嗎?如果阿爾貝蒂娜沒有與我一起生活,如果她是自由的,那麼我就會把所有的這些女人想象成她的欲|望和她的樂趣可能的,很有可能的對象,而且我有理由這樣做。
在我眼裡,她們就象這些舞女,在一出惡鷹出沒的芭蕾舞劇中,她們有時代表對一個人的誘惑,有時又把自己的箭射向另一個人的心窩。
輕佻的女工,年輕的姑娘、女演員,但願我能憎恨她們!作為憎惡的對象,在我看來,她們本該被排斥在天地萬物的美之外。
阿爾貝蒂娜的順從在使我不再因她們感到痛苦的同時又把塵世的美歸還給她們。
拔掉了心中的嫉妒這根刺,這些女人對于我已毫無傷害,我就有閑情逸緻欣賞她們,愛慕地注視她們,以後也許是以更親密的方式。
在幽禁阿爾貝蒂娜的同時,我便把所有這些在散步中,在舞會上,在劇院裡微微作響的絢麗多彩的翅膀還給了宇宙,但它們對我來說重新變得具有誘惑力。
因為她,阿爾貝蒂娜,再也不會受到它們的誘惑了。
這些閃光的翅膀構成了塵世的美。
它們從前也構成了阿爾貝蒂娜的美。
正因為我将她看作一隻神秘的小鳥,繼而是海灘上令人想望,也許是已經到手的大演員我才覺得她美妙絕倫。
某天晚上我看見那隻小鳥在堤岸上踱步,周圍是一群不知來自何方的海鷗似的其他少女,這隻小鳥一旦被捉在我家中,阿爾貝蒂娜就失去了她所有的光彩,連同别人擁有她的一切可能性*。
她逐漸失去了她的美。
我想象她在散步時沒有我作伴,而由這個女人或那個年輕男子陪同,必須有這樣的散步,我才能再次看到她沐浴在海灘的絢麗色*彩之中,盡管我的嫉妒與我的想象樂趣的減退不能等同視之。
但是,盡管有這些突如其來的振奮,在這種時刻由于她被别人垂涎,她在我眼裡重新變得很美,我仍然完全可以把她在我家逗留的那段時間劃分為兩個階段:在第一個階段,她依然是海灘上那個光彩照人的女演員,盡管其光彩日漸黯淡;在第二個階段,她變成了一個憂郁的囚犯,淪落到平庸乏味、暗淡無光的地步,隻有在我對過去的重新回憶的閃電中,她才重新恢複自己的光彩。
有時,在我對她最冷淡的那些時辰,我勾起了對很久以前的回憶,那是在海灘上,當時我還不認識她,我對離我不遠的那位夫人極為反感,我現在幾乎可以肯定她跟這個女人有過來往,她放聲大笑,同時肆無忌憚地打量着我。
光滑平展的藍色*大海在四周拍擊出輕微的響聲。
在海灘的陽光下,置身于女友之中的阿爾貝蒂娜是最美的一個。
那是一位花容玉貌的少女,在遼闊大海的這個習慣的背景下,她,受到欣賞她的那位夫人珍視的她,就這樣冒犯了我。
這個舉動具有決定意義,因為那位夫人也許回到了巴爾貝克,她也許注意到阿爾貝蒂娜已經從發亮而又嘈雜的海灘上消失了;但是她不知道這個少女住在我家,唯我獨鐘。
蔚藍色*的汪洋大海,忘記她對這位少女的偏愛以及轉而偏愛其他人,沉溺于阿爾貝蒂娜對我的當衆淩辱,把她禁閉在一個令人眼花缭亂而又牢不可破的首飾盒中。
于是,對這個女人的仇恨咬齧着我的心;對阿爾貝蒂娜我也同樣仇恨,然而仇恨中卻夾雜着對這個備受贊賞,秀發迷人的美麗少女的傾慕,她在海灘上放聲大笑就是一種冒犯。
羞恥、嫉妒、對最初的欲|望以及閃亮的背景的再度回憶重新賦予阿爾貝蒂娜以她昔日的美,她從前的價值。
就這樣,我在她身邊感受到的有點沉重的煩惱與一種令人戰栗,充滿奇妙的形象和懷戀的欲|望交替出現,這要看她是在我卧室中呆在我身旁還是重又自由地呆在我的記憶裡,在海堤上,穿着色*彩鮮豔的沙灘服裝,置身于大海的音樂演奏之中:阿爾貝蒂娜時而象是魔鬼纏身似地退出這個環境,而且并沒有多大價值,時而重又置身其間,逃離到一個我無法知道的過去之中躲避我,在那位夫人、她的女友身邊冒犯我,噴濺的波濤或者眩目的陽光,阿爾貝蒂娜就象某種具有兩犧性*的愛人,或者置身于海灘或者回到我的卧室。
在另一處,一大群人正在玩球。
所有這些少女都想充分享受陽光,因為二月的白晝盡管如此明媚,卻持續不久,白日的光輝終将衰退。
在夜慕降臨之前,我們還有黃昏這段時光,因為在徑直來到塞納河之後,我們下車走了很久,阿爾貝蒂娜欣賞的是塞納河冬天湛藍的水面上閃耀的紅色*帆船,遠方明亮的地平線上猶如孤零零一朵麗春花那樣縮成一團的一幢瓦房,在更遠的地方,聖克魯仿佛是零零星星、容易破碎和并行排列的化石,她的在場卻使我無法欣賞這些景緻。
甚至有時我還把自己的手臂伸給她,我覺得她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