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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五部 女囚(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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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甚至不能說明所有這些普遍情形;我們看不見我們的身體,其他人卻看見了,我們”追随着”我們的思想,對其他人來說那是不可見的;而這是擺在我們面前的東西。

    藝術家有時将這種東西顯示在他的作品中。

    因此,作者會使欣賞其作品的人感到失望,因為這種内在的美不完全反映在作者的臉上。

     一切被愛的人,在某種程度上說甚至是一切人,在我們眼裡都是雅努斯,如果這人離開我們,他向我們顯露的就是令我們欣喜的那一面,如果我們知道這人永遠受我們支配,他向我們展露的就是-陰-郁的那一面。

    對阿爾貝蒂娜來說,與她長期共存的社會具有另一種我在這段叙述中無法言表的難以忍受之處。

    另一個人的生活與她的生活捆綁在一起,就象捆綁着一枚炸彈,丢下炸彈就必定犯罪,這是多麼可怕的事。

    曲折、坎坷、危險、擔憂,想到虛假和貌似真實的事以後會被信以為真而自己又無法解釋時的恐懼,假使人們的貼心知己中有個瘋子的話,就會體驗到這些感情,請以這些感情作比較。

    比如,我對德·夏呂斯先生與莫雷爾生活在一起表示同情(對那天下午情景的回憶立即使我感到我的左胸遠比右胸脹大);姑且不論他們之間是否有關系,德·夏呂斯先生一開始大概不知道莫雷爾是瘋子。

    莫雷爾的美,他的平庸,他的高傲大概使男爵不想去深究,直至凄涼的日子來臨,在那些日子裡,莫雷爾指責德·夏呂斯先生憂郁,而又無法作出解釋,莫雷爾借助荒謬而又極為微妙的推理攻擊他的多疑,用絕望的決定威脅他,在這些決定中始終起作用的是對最直接的利益的最奸詐的考慮。

    這一切隻不過是比較。

    阿爾貝蒂娜不是瘋子。

     我心裡明白,這一天貝戈特的死使我非常難過。

    衆所周知,他的病拖了很久。

    當然不是指他起初得的病,那是自然産生的疾病。

    自然産生的疾病似乎隻可能很短暫。

    但是醫學卻把握了延長疾病的藝術。

    藥物、和藥物提供的暫時的緩解及藥物中斷後又産生的身體不适形成了一種患病的假象,病人的習慣最終會使這種假象穩定下來,而且使它一直照原樣繼續下去,就象孩子們患百日咳痊愈很久之後還一陣一陣咳嗽那樣。

    接着,藥物不太起作用了,人們就增加劑量,藥物不再生效,反而由于長期使用不當開始産生危害。

    藥物的天然屬性*恐怕不會讓它們持久發揮作用。

    幾乎可以與這種自然屬性*匹敵的醫學卻能夠迫使人們卧床,迫使他們繼續服藥,否則便會死亡,這真是一大奇迹。

    這一來,人為的疾病紮下了根,變成一種次要而又真實的疾病,區别僅僅在于自然産生的疾病會痊愈,而醫學制造的疾病卻永遠不會痊愈,因為醫學不懂得痊愈的奧秘。

     幾年以前,貝戈特已經足不出戶了。

    再說,他也從不喜歡社交界,或者說他曾經喜歡過一天,那僅僅是為了蔑視它,正如他蔑視其他的一切那樣,而且是以他自己的方式蔑視,即是說并非因為得不到而蔑視,而是剛得到便加以蔑視。

    他的生活如此簡樸,人們猜不出他究竟富有到什麼程度,即使知道也可能出錯,因為大家認為他非常吝啬,然而從來沒有人象他那樣慷慨。

    他跟女人,确切地說跟少女在一起時尤其慷慨,她們為自己付出太少而得到太多感到慚愧。

    在他自己看來他是可以原諒的,因為他知道,隻有在感到自己愛着别人的氣氛裡他才能更好地創作。

    愛情,這未免言過其實,微微滲入肌膚的快感有助于文學工作,因為這種樂趣壓倒了其他樂趣,比如社交的樂趣,以及普遍認可的樂趣。

    即使這種愛情帶來幻滅,它至少可以用同樣的方式觸動心靈的表層,否則心靈會變得毫無生氣。

    因此,為了使作家先與别的人既疏遠又适應,随後再讓一架超過了一定年限,有停頓趨向的思想機器開動起來,欲|望對作家來說不無裨益。

    人無法幸福,然而人卻能指出妨礙幸福的原因,假使沒有失望這類突然的缺口,這些原因對我們來說仍然是不可見的。

    夢想是無法實現的,這一點我們明白;如果沒有欲|望,我們也許就不會夢想,夢想是有益的,為此人們可以看見夢想的破滅,夢想的破滅具有教育意義。

    貝戈特也在思忖:”我為少女花費的錢比百萬富翁花費的錢還多,但是她們給我帶來的樂趣或者失望使我寫出一本給我帶來錢财的書。

    ”從經濟角度來看,這種推論是荒謬的,然而他在這樣把黃金轉化為愛撫,把愛撫轉化為黃金的過程中無疑得到了某種樂趣。

    當我外祖母故世的時候,我們看到,精疲力盡的晚年喜歡憩息。

    然而在社交界中卻隻有談話。

    她對談話反應遲鈍,但是她有權趕走那些不過是問題和答案化身的女人。

    出了社交界,女人們重新變成凝視的對象,這使精疲力竭的老人感到那樣舒适。

    總而言之,這一切現在已經不再有問題。

    我說過貝戈特已足不出戶,他在他的卧室起床一個小時渾身就得裹上披巾和花格毛毯,穿着人們在大冷天外出或者坐火車時穿的一切。

    他隻讓極少數朋友在他身邊出入,在這些朋友面前為了替自己辯解,他指着他身上的花格披巾和毛毯愉快地說:”您還想怎麼樣,親愛的,阿納格薩戈爾說過,人生就是一種旅行。

    ”就這樣,他慢慢感到越來越冷,就象一個小星宿預示着地球這個大星宿的景象:溫暖逐漸離開地球,生命随即消逝。

    因此人類靠作品複活是不可能了。

    因為在将來,人類的作品要想光照後世,首先必須有人類存在。

    如果某些種類的動物能更長久地抵禦嚴寒的侵襲,那麼當人類不複存在的時候,即使貝戈特的榮耀還能持續到那個時候,這種榮耀頃刻之間也會永遠消失。

    能夠閱讀他作品的并不是最後僅存的那些動物,因為它們不大可能象過五旬節的使徒那樣無師自通地學會人類的各種語言。

     在去世前的幾個月裡,貝戈特遭受到失眠的折磨,更糟的是,他剛剛睡着就惡夢纏身,要是他醒了這些惡夢也會促使他避免重新入睡,很久以來,他一直喜歡做夢,甚至喜歡不詳的夢,由于這些夢,和這些夢與人們在清醒狀态中面對的現實互相矛盾,最遲在醒來時我們就會因做夢而深深感到我們曾經睡着過。

    但是,貝戈特的惡夢并非辦此,當他談到惡夢時,以前,他老聽到一些不愉快事情經過他的腦海。

    而現在,夢仿佛來自他的身外,他感到一個兇惡的女人手上拿着一塊濕抹布從他臉上擦過,竭力把他弄醒;臀部的搔癢難熬;車夫的狂怒–因為貝戈特在睡夢中曾經低聲抱怨自己駕駛技術糟糕–那個瘋狂暴怒的車夫向作家撲過來,咬他的手指,鋸他的手指。

    最後,當他在睡眠中光線很暗時,大自然便進行了一次不穿服裝,用中風奪走他的生命的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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