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說過,我知道貝戈特是在那一天去世的。
我對那些說他是前一天去世的報紙–彼此都重複着同一個調子–的這種不準确十分欣賞。
就在前一天,阿爾貝蒂娜遇到過他,她當天晚上就對我講述了這件事,她甚至因此遲到了一會兒,因為貝戈特跟她聊了很久。
毫無疑問,貝戈特是與阿爾貝蒂娜進行最後一次談話的。
她是通過我認識貝戈特的,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他了,她出于好奇想要拜見他,我便在一年前寫信給這位年邁的大師,把她引薦給他。
他同意了我的請求,我想他心裡有點不舒服,因為我重新見他隻是為了讓另一個人高興,這證實了我對他的冷漠。
這些情況經常發生:有時,人們不是為了享受重新跟他交談的樂趣,而是為了第三者而懇求他或者她,他或者她的斷然拒絕使被我們監護的女人以為我們在炫耀自己擁有一種莫須有的能力;更多的則是,天才或者著名的美人同意了,然而由于他們的榮譽受到了侮辱,他們的情感受到了挫傷,他們對我們隻懷有一種已經淡薄了的,憂傷而又帶點輕蔑的感情。
在錯誤地指責報紙不準确之後,我猜測了很久,因為那一天,阿爾貝蒂娜根本沒有遇到貝戈特,但是,當時我卻一刻也不曾懷疑過她,因為她向我講述這件事時神态自然,而且我在很久以後才了解她那坦然撒謊的迷人技巧。
她所說的、她所招認的與事實如此不謀而合–我們無可辯駁地看到并了解到這點–所以她就這樣在她的生活間隙當中散布了另一種生活的種種插曲,當時我沒有懷疑這另一種生活是虛假的,隻是在很久以後我才覺察到了這一點。
我曾補充說,”當她招認的時候”,下面談談為什麼。
有的時候,一些奇特的比較使我對她産生過嫉妒和懷疑,在這種懷疑裡,在過去,或者很遺憾在将來,有另外一個人。
為了對我掌握的事實顯得有把握,我說出了姓名,阿爾貝蒂娜對我說:”是啊,一禮拜前我在離家幾步遠的地方遇見過她。
我出于禮貌内她還禮。
我跟她一起走了兩步。
但是我們之間沒有過任何事情,從來也不會有任何事情。
”而阿爾貝蒂娜卻根本沒有遇到過這個人,最充分的理由就是那人已有十個月沒去巴黎。
但是我的女友覺得完全否認不足為信。
因此她虛構了這次短暫的相會,她說得那麼實在,我仿佛看到那位夫人停下腳步,向她問好,跟她一起走了幾步。
假如我這時在外面,我的感官也許會向我證實,那位夫人沒有跟阿爾貝蒂娜走過幾步。
然而即使我知道事實恰好相反,那也是得之于一系列推理中的一個環節(我們信任的那些人的話語環環緊扣),而不是感官的實證。
為了引用感官的這種實證,我必須恰好在外面,而事實并非如此。
不過人們可以想象,這樣一個假設也不是難以置信的:我有可能在阿爾貝蒂娜那天晚上(她沒有看見我)對我說她跟那位夫人一起走了幾步的那個時辰外出并且來到街上,那樣我就會知道阿爾貝蒂娜在撒謊。
這是否确鑿?一片該死的-陰-霾占據了我的頭腦,我可能會懷疑我看到過她獨自一人,隻要我設法了解由于哪種視覺幻象我才沒有看見那位夫人,我就不會因為自己的誤會大吃一驚了,因為天體世界也并不比人類,尤其是我們熱愛的人的真實活動更難認識,就些人為了對付我們的懷疑,會用一些保護他們自己的謊言使他們更加理直氣壯。
他們可以讓我們麻木不仁的愛情相信,我們熱愛的女人在國外有并不存在的姐妹,兄弟、嫂子,這種情形又能持續多少年呢?
感官的實證本身也是一種思想活動,在這個活動中自信造就了事實。
我們好多次都看到,有時聽覺給弗朗索瓦絲帶來的不是人們說出的那句話,而是她自己信以為真的那句話,這就足以使她聽不進一種更加優美的發音對她的暗中糾正。
我們的膳食總管也是如此。
德·夏呂斯先生這時穿着–因為他變化多端–顔色*很淺,在千萬個人當中一眼便能認出的褲子。
不過,我們的膳食總管以為”公共小便池”(plssotiere)①一詞(這個詞指德·蓋爾芒特公爵所謂的朗比托小廁所,聽到這樣的稱呼,德·朗比托先生火冒三丈)就是”pistieie”的意思,他一生中從來沒聽到任何人說過”公共小便池”,盡管人們經常在他面前提到這個詞。
但是,謬誤要比信任更加頑固,而且謬誤從不對自己的自信加以反省。
膳食總管經常說:”德·夏呂斯男爵先生長時間呆在小便池裡(pistieie)肯定是因為他得了一種病。
這就是一個老色*鬼的下場。
他還穿着長褲。
今天早晨,夫人派我去納伊買東西。
在勃艮第街,我看見德·夏呂斯男爵先生走進了公共小便處。
一個多小時之後,當我從納伊回來時,我在同一個小便處,在老地方又看見了他的黃褲子,他總是呆在中間好讓别人看不見他。
”我認識的人當中沒有誰比德·蓋爾芒特夫人的一位侄女更漂亮、更高貴、更年輕。
然而我卻聽見我有時去去的那家餐廳的守門人在她經過的時候說:”瞧瞧這個自命不凡的老婦人,象什麼樣子!少說也有八十歲。
”關于年齡,我看他對自己的話也難以相信。
但是,每當她經過飯店前去看望她那兩個離這裡不遠的可愛的姑婆德·弗桑薩克夫人和德·巴爾魯爾夫人時,聚集在他身邊的那些跑堂的人都要嘲笑一番,他們以為這個小美人的臉看上去有八十歲,守門人形容”自命不凡的老婦人”的八十高齡被用到了她的身上,這也許是開玩笑,也許不是。
要是有人對他們說,她比飯店裡兩個女出納之中的一個更出色*,他們可能會笑破肚子,而那個患着濕診,肥胖得可笑的女出納在他們眼裡居然是個美婦人。
也許隻有性*欲才能阻止他們産生這樣的謬誤,假使性*欲在所謂自命不凡的老婦人經過時發生作用,那些跑堂的也突然對這位年輕的女神起了饞心才能。
然而,由于一些不為人知的,可能是社會方面的原因,這種欲|望并沒有起作用。
況且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