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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五部 女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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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貼上”一個少女,向她發誓永遠愛她,甚至向他出示他随身攜帶的手|槍,說假使他卑鄙殘忍到抛棄她,他就叫自己腦袋開花。

    後來他還是抛棄了她,并且感到某種怨恨而不是悔疚。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如此行事,這也不可能是最後一次,所以許多少女–忘不了他卻被他忘懷的少女–感到痛苦–比如絮比安的侄女,她仍然痛苦了很久,她在繼續愛着莫雷爾的同時又很蔑視他–她們痛苦,而且準備在内心苦痛難熬時發洩出來,因為莫雷爾那張堅硬猶如大理石,俊美猶如古代藝術品的面容就象一尊希臘雕像的碎片那樣充塞在她們當中的每一個人的腦海之中,還有他那漂亮的頭發,機智的眼睛,挺直的鼻子–嵌進不該接受它們的頭顱便形成腫塊,而這腫塊又無法開刀。

    然而,久而久之,這些如此堅硬的碎片終于滑落到一個地方,在這裡它們已引不起太大的痛苦,也不動彈;人們再也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那就是遺忘,或者說無足輕重的記憶。

     我在白天有兩個收獲。

    一方面,由于阿爾貝蒂娜的溫順給我帶來了甯靜,我有可能,從而也下了決心跟她斷絕關系。

    另一方面,我坐在我的鋼琴前等待她的那段時間裡反思的結果産生了這樣的想法,我想争取把自己重新得到的自由奉獻給藝術,而藝術并不是某種值得人們為它作奉獻的東西,而是某種生命之外的東西,它與人生虛浮的榮譽和一事無成都毫不相幹,從作品中獲得真正的個性*這種表象僅僅來自技巧上的逼真。

    如果說我度過的下午在我身上留下了其他的,也許是更加深刻的東西,那麼這些東西是在很久之後才被我了解的。

    至于我明确地權衡過的這兩個收獲,它們不會持續很久;因為從那天晚上開始,我關于藝術的看法便在那天下午的感受逐漸減弱時重新占據上風,相反,我說的甯靜以及由此而來的我能夠獻身藝術的自由倒會重新棄我而去。

     我的車沿着堤岸駛近維爾迪蘭家,我讓司機停車。

    其實我剛剛看見布裡肖在波拿巴特街的拐角從有軌電車裡走下來,他用一張舊報紙擦拭自己的皮鞋,戴上銀灰色*手套。

    我朝他走去。

    一段時間以來,他的眼疾逐漸惡化,所以他佩戴了一副–猶如實驗室一般闊氣的–新眼鏡,就象天文望遠鏡那樣功率大而且複雜,眼鏡仿佛用螺絲擰在他的眼睛上;他把眼鏡的焦距對準我,并且認出是我。

    眼鏡的狀況良好。

    但是,透過眼鏡,我卻覺察到呆在這種大功率的設備底下的是一縷細微的、淡淡的、痙攣的、垂死的漠然目光,正如在那些對人們幹的活報酬太多的實驗室裡,有人把一隻微不足道、瀕臨死亡的小動物置于最精密的儀器之下那樣。

    我把自己的胳膊伸給這個半瞎的人,好讓他放心走路。

    ”這一次,我們不是在大舍爾堡附近,”他對我說,”而是在小敦刻爾克旁邊碰面了,”我覺得他的話實在無聊,因為我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可是我又不敢問布裡肖那是什麼意思,與其害怕他的輕蔑,我倒更怕他的解釋。

    我回答他說,我很想看看從前斯萬每天晚上與奧黛特會面的那間客廳。

    ”怎麼,您熟悉這些古老的故事?”他對我說。

    ”不過,詩人完全有理由稱之為:grandespatiummortalisaevi。

    ”① ①拉丁語。

    意為:死而複活的巨大空間。

    
在當時,斯萬的逝世使我大為震驚。

    斯萬死了!斯萬在這個句子中并不隻是一個簡單的所有格的作用。

    我從此領會了獨特的死亡,由命運派遣為斯萬服務的死亡。

    因為我們說死是為了簡化,然而有多少人就幾乎有同樣多的死亡。

    有些感官我們并不具備,這種官能使我們能夠看見朝四面八方疾速奔跑的死神,命運之神把活躍的死神往這個人或那個人引過去。

    這些死神往往隻有在兩、三年之後才能完全從自己的工作中解放出來。

    飛奔的死神把癌症放入斯萬的脅部,然後又跑開去幹别的活,直到外科大夫動完手術時再重新回來,以便把癌症再次放進去。

    繼而,人們從《高盧人報》中看到,斯萬的健康令人不安,但是他的身體不适正在有效地恢複。

    于是,在咽氣之前的幾分鐘,死神就象一個不會毀滅您而會照料您的修女前來倍伴您度過最後的時刻,用最後的光環為這個心髒已經停止跳動,身體永遠冰涼的人加冕。

    正是死神的多樣性*,它們來回走動的神秘性*,它們身上緻命的披肩的色*彩使報紙的字裡行間具有某種引起如此強烈感受的東西:”我們非常遺憾地獲悉,查理·斯萬先生因患某種痛苦的疾病的後遺症于昨日在巴黎寓所逝世。

    作為巴黎人,他的思想備受重視,他在有選擇的人際關系中始終忠誠可靠,為此也深孚衆望,藝術文學界将一緻對他的逝世表示哀悼,他對文學藝術高超精微的鑒賞力使他深受喜愛和歡迎。

    賽馬俱樂部全體國人也對這位成員的逝世表示惋惜,他在俱樂部不僅資深而且馴馬有方。

    他還是同盟聯誼會和農業聯誼會會員。

    前不久,他遞交了王家街聯誼會成員的辭呈。

    他的精神風貌以及他引人注目的聲望卻仍然在音樂繪畫的大型活動中,尤其在藝術預展或開幕式上引起公衆的興趣,他甚至在極少出戶的最後那幾年仍舊是這些領域忠實的常客。

    喪禮即将舉行,雲雲。

    ” 從這一點來看,如果不是”有身分的人”沒有名望,頭銜會使屍體腐爛更快。

    毫無疑問,沒有突出個性*的人隻能默默無聞,即使那人是于塞斯公爵。

    然而公爵這頂桂冠還會把各種因素聚集起來并保持一段時間,有如阿爾貝蒂娜喜歡吃的冰糕暫時保持好看的形狀,而那些熱衷于上流社會生活資産階級人士一俟死去,他們的名字立即就會解體,”脫模”融化。

    我們看到,德·蓋爾芒特夫人談到加蒂埃時把他當作德拉特雷穆瓦伊公爵的好朋友,當作一個在貴族圈子中備受推崇的人。

    對下一代人來說,加蒂埃變成了那麼不定型的東西,以至把他歸到于首飾商加蒂埃一類人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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