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轉到我對阿爾貝蒂娜的愛情裡的唯一的驕傲),并自我陶醉地說一些隻能感動自己而不能感動她的話時,我本該首先預見到這封信的效果可能适得其反,即可能使她認可我所說的話而弄假成真,因為即使阿爾貝蒂娜不如她表現出來的那麼聰明,她也不會有一刻懷疑我所說的話是假的。
且不說我在信中不打自招的意圖,即使我不是緊接着聖盧的嘗試給她寫這封信,我寫信這個事實本身也足以向她表明我在盼望她回來,也足以勸示她聽任我作繭自縛愈陷愈深。
再說,我既然已經預見到結果可能适得其反,我就應當進一步預見到她的答複很可能驟然使我對她的愛發展到最強烈的程度。
而且我應當在發信之前就考慮到,一旦她用同樣的口氣給我回信表示她不願意回來,我是否有足夠的力量控制我自己的痛苦,強迫自己保持沉默,不給她發”回來”的電報或不再派去替我受過的另外的什麼人,如不然,在我已經給她寫信說明我們不再見面之後,這就會再明顯不過地向她表明我少不了她,而且可能導緻她更為有力地拒絕我,也可能使我在忍受不了憂慮的情況下動身去她那裡,誰知道呢?也許還得不到她的接待。
這恐怕是三項笨拙之至的舉動之後最糟糕的蠢事,這之後我也隻得在她家的門前自殺了。
然而構成心理–病理世界的災難性*的方式又決定了蠢舉,這種必須不顧一切加以避免的蠢舉恰恰是使人得到安慰的舉動,這舉動在我們明白它的後果之前給我們展示出新的充滿希望的前景,以此幫助我們暫時擺脫象那樣的拒絕會給我們造成的難以忍受的痛苦。
因此,當痛苦實在太劇烈時,我們便忙不疊去幹蠢事,諸如寫信,讓人代為求情,前去看望,表明自己離不開所愛的人之類。
然而對這一切我卻全無預見。
我以為寫這封信的結果似乎反而會是促使阿爾貝蒂娜盡快回來。
因此寫信時一想到這樣的結果我就樂滋滋的。
但同時我又邊寫信邊哭泣;首先,這有些象我假裝分手那天的情形,因為信上的話盡管希望達到相反的目的(是假惺惺地說出來的,為的是出于傲氣而否認我在戀愛),它們畢竟向我提醒了它們代表的思想,所以這些話語仍透着悲涼,其次,因為我感到這思想也确有某些真實性*。
我既認為此信的結果似乎已肯定無疑,便因發了此信而感到後悔了。
因為正當我把阿爾貝蒂娜的回歸想象得輕而易舉的時候,斷定我和她的婚姻于我極不合适的所有理由突然傾全力回到了我的腦海。
我希望她拒絕回來。
按我的盤算,我的自由,我生命中未來的一切都取決于她這次拒絕回來;我給她寫信簡直是在發瘋;我最好去把可惜已經發出的信再追回來,這時,弗朗索瓦絲正好把剛從樓下拿上來的報紙交給我,她同時把這封信也帶回來了,原來她弄不清應該貼多少錢的郵票。
可是我又立即改變了主意:我希望阿爾貝蒂娜别回來,但我又願意由她自己作出這個決定以結束我的憂慮,于是我又想把信再交給弗朗索瓦絲。
我打開報紙。
報上有拉貝瑪去世的訃告。
我當即回憶起過去聽《費德爾》的兩種截然不同的理解方式,現在我是在以第三種方式回想那表白愛情的場面。
我從前經常自個兒背誦的和我在劇院裡聽到的似乎都是對一些規律的闡述,我還應當到生活裡去體會這些規律。
在我們心靈裡有些東西我們自己并不清楚我們多麼依戀它們。
或者說,我們生活裡之所以沒有它們,是因為出于害怕失敗或害怕痛苦,我們一天一天地推遲占有它們。
當我自以為我已放棄了希爾貝特時,情況正是如此。
在我們完全脫離這些東西之前,也就是在我們自認為已經脫離了它們之後,比如姑娘訂了婚,我們會發狂,我們再也不能忍受那種顯得無比惆怅而又冷清的生活。
也有這樣的情況,我們已經占有了那樣東西,我們卻又把它看作負擔而甘心情願擺脫它;這就是我與阿爾貝蒂娜之間發生的事。
然而我們并不關心的人一出走不就從我們生活裡隐退了嗎?可是我們卻又因此感到活不下去。
《費德爾》的劇情不是把這兩種情況都結合起來了嗎?伊波利特即将出行了。
費德爾在此之前一直故意惹他憎恨自己,據她說(不如說是詩人讓她說)是出于顧忌,其實是因為她看不到前景而且感到伊波利特并不愛她,此時她忍不住了。
她來向他表白愛情了。
這一場正是我經常背誦的:
據說您即将動身遠離我們。
伊波利特遠走高飛的這個理由比起忒修斯之死無疑是次要的,這一點可想而知。
跳過幾行詩,寫費德爾一時間裝做沒有被理解而說:
……難道我會不顧榮譽,
同樣可以認為這是由于伊波利特拒絕了她表白的愛情:
夫人,您難道忘了
忒修斯是我的父親,是您的丈夫?
然而如果伊波利特沒有發怒,費德爾在已經得到幸福時也許同樣會感到這幸福算不了什麼。
不過她發現自己并沒有得到幸福,而伊波利特又以為理解錯了從而向她道了歉,這時,正如我剛把書信還給弗朗索瓦絲時所想到的,費德爾便希望由他自己來拒絕,她想徹底試試自己的運氣:
啊!無情無義的人,你太明白我的意思了。
許多東西甚至韌性*,如别人向我談到過的斯萬對奧黛特的韌性*或我自己對阿爾貝蒂娜的韌性*在這場戲裡也有所表現,這種韌性*用一種新的,充滿憐憫和同情的愛,用希望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