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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六部 女逃亡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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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寓所裡。

    然而現在想起來,她當時還是自由的;她胡亂使用了這種自由,她不是和這幾個女人婬*亂就是和那幾個女人婬*亂。

    以往我總是不停地考慮展現在我面前的毫無把握的未來,我曾試圖看出個究竟。

    如今展現在我面前的象複制品一樣的未來(與真正的未來同樣使人憂慮,因為它同樣地毫無把握,同樣難于了解,同樣神秘,但更為無情,因為我不可能或不幻想去影響它,象對真正的未來一樣去影響它;也因為它一伸展開來便與我的生命本身共久長,可是我的女伴又不可能前來撫慰它所引起的痛苦)再也不是阿爾貝蒂娜的”未來”,而是她的”過去”。

    她的”過去”?這話說得不确切,因為忌妒心既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忌妒心想象的事永遠屬于”當前”。

     氣候環境的變化會引起人們内心的變化,會喚醒業已忘懷的那些”我”,也會阻撓麻木不仁的習慣,給某些回憶,某種苦痛注入新的力量。

    如果此刻的天氣使我憶起了在巴爾貝克時某一天的天氣,上述的情況就更明顯了,比如那天,大雨将臨,天知道為什麼阿爾貝蒂娜竟準備穿上那條貼在身上的橡膠防雨褲去遠足!如果她還活着,象今天這樣的天氣,她在土蘭無疑會去作同樣的郊遊。

    她既然已不可能這樣做了,我就不應該再為這個念頭去苦惱;然而,好比截去肢體的人,任何氣候的變化都會使截肢的地方格外疼痛。

     一件我長期沒有去想過的往事猛然間在我的記憶裡凝結起來,在此之前它一直呆在我那捉摸不定而又隐蔽的記憶長河之下。

    幾年以前,有人當着阿爾貝蒂娜的面談到她的淋浴衣,她的臉當即紅了起來。

    那年月我對她還沒有産生忌妒心。

    此後我曾想問她是否還記得那次談話,要她告訴我為什麼她當時臉紅了。

    這件事之所以使我格外挂心不隻是因為有人告訴我萊娅的兩個女朋友常去旅館的海水浴場,而且,據說她們不光是為淋浴才去的。

    不知是害怕惹惱阿爾貝蒂娜呢,還是想等待一個更合适的時機,我總是一味地推遲談及此事,後來也就不再想它了。

    可是在阿爾貝蒂娜死後不久我突然又想起了這件往事而且察覺了此事既令人生氣又十分莊嚴的特色*,這些特色*是那些因解謎人已死而永遠解不開的謎所獨具的。

    我難道不能哪怕隻設法了解一下在海水浴場阿爾貝蒂娜是否從未做過任何壞事,或者隻是有做壞事的嫌疑?我如果派一個人去巴爾貝克也許能弄個明白。

    她如活着,我無疑是什麼也打聽不出來的。

    然而當人們再也不怕犯過失的人記仇時,他們的舌頭便奇異地松開了。

    他們會毫不困難地叙說此人的過失,由于人的想象力的結構尚處于初級的過分簡單的階段(它們還沒有經過大量的改造,而這種改造可以使人類發明的雛型臻于完善,無論是氣壓計,是氣球,還是電話等等,得到改善後再與雛型相比便面目全非了),這樣一種結構的想象力僅僅容許我們同時看見極少的事情,因此關于海水浴場的回憶就占據了我内心裡全部的視野。

     在睡眠的一條條黑暗的長街上,我有時會碰上一個惡夢,這類惡夢倒并不十分嚴重,首先因為它們引起的悲哀隻能在睡醒以後繼續一個小時,有如不自然的睡眠方式引起的不适;其次還因為人們很少遇上這樣的惡夢,兩三年一次而已。

    而且是否真遇上了還不能肯定–也不能肯定錯覺和對惡夢的一再分割(有沒有使這些惡夢顯出一種似曾見過的樣子說一分為二是不夠的)。

    我既然對阿爾貝蒂娜的生活和死亡有所懷疑,我當然早就應該進行調查了。

    然而阿爾貝蒂娜在世時使我屈服于她的那種疲勞和軟弱又不允許我在見不到她時着手進行此事。

    不過,有時從長年累月的軟弱裡可能會猛然冒出閃電般的強大力量。

    我決定進行調查,起碼是部分的調查。

     可以說阿爾貝蒂娜一生中并沒有發生過什麼别的事。

    不過我還是在考慮我能派誰去巴爾貝克作一次實地調查。

    埃梅似乎是合适的人選。

    他不僅對當地了如指掌,他還屬于那種十分操心自己的利益,對主人又很忠心,而且對無論哪種道德都漠不關心的普通百姓(如果我們給他們報酬豐厚,他們在按我們的意志辦事方面會表現得謹言慎行,不怠惰不貪贓枉法國時又不擇手段),我們談到這類人時總是說:”是些好樣的人。

    ”我們對這類人是可以絕對信賴的。

    埃梅一動身,我便琢磨我現在如能問阿爾貝蒂娜本人關于埃梅準備去那邊打聽的事,那不知會強多少。

    于是我甯願親自問她而且似乎已準備親自問她的念頭立即把阿爾貝蒂娜帶到了我的身邊,這倒不是依靠起死回生的努力而似乎是靠了某次偶然的邂逅,如同不”擺姿勢”的照像,快鏡頭照出的人像總是更生動,我在想象我們的交談時,我同時又意識到這交談根本不可能;我剛從新的角度去重新考慮阿爾貝蒂娜已經死了這件事,這阿爾貝蒂娜便引起了我對業已消失的人的一片柔情,看不見她們當然也無從修改她們被美化了的形象;這阿爾貝蒂娜同時也引起了我的哀傷,她永遠消失了,那可憐的小家夥永遠被剝奪了生活的樂趣。

    于是倏忽之間,我從忌妒心對我的折磨裡驟然轉移到離别的絕望中去了。

     此刻充溢着我心靈的并不是充滿仇恨的猜疑,而是對和妹妹共同度過的洋溢看愛和信任的時刻的使我感動的回憶,死神的确已經使我失去了這樣一個妹妹,因為我的悲傷并非與阿爾貝蒂娜曾經是我的什麼人有關,而是與我的心逐漸使我相信她是什麼人有關,因為我的心總渴望着領略最一般的愛的激動;于是我明白了那使我如此厭倦的生活(至少我認為如此)其實是趣味無窮的;我如今才感到,甚至就一些無關宏旨的話題同她閑聊的那些時刻也曾使我精神得到極大的滿足,我在當時的确沒有覺察到這種精神上的滿足,但如今它已促能我始終不懈地去追憶這樣的時刻而且排除其它的時刻了;我能追憶的最微不足道的事,在汽車裡,她坐在我身邊做出的某個動作,或在她房間裡她在我對面坐到飯桌上的動作,都在我心裡激起了甜蜜而悲哀的波浪,這波浪越湧越近最後便淹沒了我整個的心靈。

     我從來沒有認為我們用餐的這個房間很美觀,我對阿爾貝蒂娜說它美觀是為了讓她生活在其中感到滿意。

    如今,這裡的窗簾,椅子,書籍都不再是我漠不關心的東西了。

    并非隻有藝術才能給最微不足道的事物抹上一層富有魅力的神秘色*彩;藝術固有的這種使魅力和神秘性*與人們水-乳-交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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