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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六部 女逃亡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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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次白白的等待或一聲拒絕便可以決定選擇的情況下,被苦痛激發起來的想象力發揮得如此神速,它以極為迅猛的速度促成那剛産生而尚未成形的愛情,這愛情幾個月來一直處在萌芽狀态,因此趕不上心靈活動的智力便不時出來驚呼:”你真是瘋了,什麼樣的新念頭能讓你生活得這麼痛苦呢?這一切都并不是真正的生活呀。

    ”的确,此刻那不忠實的姑娘如果沒有重新去糾纏你,某些使你身心平靜的消遣就完全可能使這份愛情流産。

    無論如何,和阿爾貝蒂娜的共同生活盡管本質上并非必然,它對我卻已變得不可或缺了。

    我在愛上德·蓋爾芒特夫人時曾害怕得發抖,因為我心裡明白她那不僅是姿色*而且是地位和财富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她有太多的自由去屬于别的太多的人,因此我對他的影響力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阿爾貝蒂娜卻家境貧窮,地位卑微,她一定非常希望嫁給我。

    然而我卻并沒有做到獨自占有她。

    無論你社會地位如何,你的預見如何明智,事實上你是不可能去左右另一個人的生活的。

     為什麼她不告訴我”我有這種嗜好”?我也許會讓步,也許會允許她去滿足這種嗜好。

    我讀過的一本小說裡有一個女人,愛她的男人無論怎樣要求都無法使她開口說話。

    我讀小說時認為這種局面是荒唐的;我想,換了我,我一定會先強迫這個女人說話,這之後我們之間便會互相理解。

    何必去尋那許多毫無意義的煩惱呢?到如今我才看出來我們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想不尋煩惱就不尋煩惱,我們個人的意志再堅強也屬枉然,别人并不去服從我們的意志。

     而那些支配着我們又使我們盲目相信的實情,那些令人痛苦而又無法逃避的實情,我們感情的真相,命運的真相,有多少次我們不知不覺而又不情願地用我們自以為是謊言的話語将它們說了出來,然而事變的結局又在事後證明了這些話具有預言的價值。

    我清楚地記得我們倆說過的一些話,當時我們并不清楚它們内涵的真實性*,我們在說話時甚至相信自己在演戲,與話語所包容的我們并不清楚的内涵相比,話語的虛假性*并不重要,也引不起人們的興趣,它僅僅局限在我們那可憐的不真誠的範圍之内。

    謊言、謬誤都存在于我們看不見的深刻的現實之下,而真相卻在其上,有我們情格中的真相,這種我們無法把握其本質規律的真相需要”時間”方能得到揭示,我們命運的真相也是如此。

    在巴爾貝克,我對她說:”我看見您次數越多,我就愛您(而正是時刻耳鬓厮磨的親密感以忌妒的形式促使我如此依戀于她的),我覺得我可能對您的頭腦有所裨益”;我在巴黎說:”盡量小心些。

    您想想,萬一您出了事故,我會受不了的(而她卻說:’我可能會出事’)”,我說這些話時滿以為自己在說謊;在巴黎時,一天晚上我裝出想離開她的樣子對她說:”讓我再看看您,因為要不了多久我再也看不見您了,而且永遠也看不見了”;她呢,就在這天晚上她看看自己的周圍說:”真難想象我再也看不見這個房間了,還有這些書,這架自動牌鋼琴,這住宅裡的一切,我真無法相信,但這卻是事實”;末了是她最近寫的那幾封信,她寫道(也許一邊寫一邊自言自語”我這是在裝假”):”我給您留下我個人最美好的”,(如今她的聰慧,她的善良和美貌不是果然交給了我忠實有力的可惜又是不牢靠的記憶了嗎?)還有:”這一刻,這曆暮色*蒼茫和我們那将離别而顯得格外黯然神傷的一刻,隻有在我的腦海已被深深的夜色*籠罩時才會從我的腦海裡消失”(這句話寫在她的腦海果然被深深的夜色*籠罩的前夕,那天,在她腦海裡倏忽即逝但又被憂慮分割到無限小的閃光裡,她也許清楚地看到我們最後那次散步,人在一切都抛棄了他時會給自己建立一種信念,有如無神論者在戰場上變成了基督徒,她當時也許在向那位她經常詛咒而又十分尊敬的朋友求救,這位朋友自己–因為所有的宗教都大同小異–也殘酷地盼望她有認識自己的一天,盼望她臨終時向他敞開胸懷,向他忏悔,在他心上死去)。

     即使她當時來得及認識自己,我倆也隻能在幸福已不可能實現或者正因為幸福已不可能實現時才會雙雙明白我們幸福之所在,明白我們應當做些什麼,而且明白這一切我們都做不到了,之所以做不到,或因為我們在可能做這些事情時把事情延誤了,或由于這些事情隻有被投進想象中的空泛理想而且從有生命的環境的淹沒中掙脫出來,從那使一切變得累贅而醜陋的淹沒中掙脫出來時才可能獲得強大的魅力并且顯得容易實現,既然如此,那又何必為之呢?人會死的想法比死更為殘酷,但這種想法又不如知道另一個人已死的想法那麼殘酷,人會死的想法也不如這樣的事實殘酷:一個活生生的人被現實吞沒之後,現實的一切複歸于平靜,甚至在吞沒處見不到一絲波動,而那被吞沒的人卻已被排除在這現實之外了,在這樣的現實裡希望已不複存在,知覺也已溟滅,而且很難從這個現實再加溯到”被吞沒的人曾經生活過”這樣的概念,而在回顧他生前曆曆在目的往事時,也同樣難于想象這樣的人竟會和毫無實感的形象相聯系,會和人們讀過的小說人物的往事相聯系。

    喧嘩與騷動 她在去世前給我寫的信,尤其是她發來的最後一份電報向我證實了如果她還活着她完全可能已回到了我的身邊,我至少可以為此而感到高興。

    我覺得這不僅顯得更柔和,而且顯得更美好,沒有這份電報事情會不那麼完善,會缺乏藝術和命運的象征意味。

    事實上,這個事件即使以别的方式發生也會具有那樣的象征意味;因為任何事件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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