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有形有靈的她,就好象永恒已變成了和生命相似的東西似的。
我說”和生命相似”是什麼意思?我的要求更高。
我希望死神永遠也别剝奪我的歡樂,然而并不隻是死神在剝奪我們的歡樂。
沒有死神這些歡樂也會逐漸減弱,在往日的習慣和新的好奇心作用下,這些歡樂已在開始減弱了。
而且在生活中,阿爾貝蒂娜即使在身體方面也可能會逐漸發生變化,我也會日複一日地去适應這些變化。
然而我現在還隻能回憶起她的某些瞬間,因此我非常希望能在回憶中重新看見她即使在世也不可能複得的樣子;我希望在回憶中看見的其實是一種奇迹,因為這奇迹能夠補償記憶力的天然而專橫的局限,這種奇迹是不可能來自過去的。
不過我是以古代神學家的天真去想象這栩栩如生的女人的,我想象她對我作出了解釋,不是她可能作出的解釋,而是新近的矛盾使她在生前總是拒絕對我作出的解釋。
這樣,她的死既然是某種夢幻一般的東西,我對她的愛也就仿佛成了她意想不到的幸福;對她的死亡我隻考慮那是合适而理想的結局,這結局可以使一切變得簡單而且得到妥善的解決。
有時我想象我們聚會的地點并不很遠,并不是在另一個世界。
當年我認識希爾貝特隻為了和她去香榭麗舍遊玩,晚上在家時我曾想象我即将收到她的信,她在信中會向我表白愛情,我還曾想象她即将走進我的家,如今一種同樣強烈的願望也和那次一樣不顧妨礙它的物質規律(那次是和希爾貝特,我的願望歸根結底還是沒有錯,因為最後還是它勝利了)又使我想象我即将收到阿爾貝蒂娜的短簡,她在短簡裡會告訴我她騎馬時的确出過一次事故,不過出于某些浪漫的原因(總之,一些被認為早已死了的人也曾遇到過這類情況),她不願意讓我知道她已康複,如今她後悔了,要求回來同我一起生活而且同我白頭偕老。
我還–我同時在讓自己明白一些似乎很通情達理的人也會幹出些什麼樣甜蜜蜜的蠢事–感到對她死亡的深信不疑和對看見她走進來所抱的從未泯滅的希望同時在我身上并存着。
我還沒有得到埃梅的消息,他恐怕已經到達巴爾貝克了。
我的調查内容無疑是次要的而且内容的選擇也有很大的随意性*。
如果阿爾貝蒂娜過去的生活的确應該受到譴責,這樣的生活一定會有格外重要的内容,隻不過出于偶然的原因我沒有能象那次抓住有關晨衣的談話和阿爾貝蒂娜臉紅的迹象一樣去琢磨這些内容罷了。
準确地說這些事于我并不存在,因為我并沒有親眼看見過。
我特别強調那一天而且幾年以後又竭力回顧那一天,這純粹是随心所欲的做法。
如果說阿爾貝蒂娜喜好女人,那麼她一生中這天以外的好幾千個日子如何度過我既然都不知道,對我來說了解這些日子也應該是饒有興趣的;我就應該打發埃梅去巴爾貝克别的許多地方,去巴爾貝克以外的許多城市。
然而正因為我并不清楚她如何度過了這些日子,這些日子也就不曾在我的想象裡再現過,它們在我的想象裡根本就不存在。
對我來說所有的人和事隻有個别存在于我的想象裡才算存在。
如果還有千萬個相同的人和事,在我眼裡這個别存在的就變成很有代表性*的了。
如果說在對阿爾貝蒂娜的懷疑方面我早就想知道淋浴是怎麼回事,同樣在她對女人的性*欲方面,盡管我知道有大量的少女和女仆與她們大同小異而且我也完全可能無意間聽到别人議論她們,我還是願意了解曾個别存在于我想象中的那兩個–因為聖盧向我談到的是她們–即去過妓院的姑娘和普特布斯夫人的女仆。
正如聖盧所說,我的健康情況,我的猶豫不決,我的拖拉作風使我難于實現任何該作的事,使我日複一日,月複一月,年複一年地推遲澄清某些疑慮而且推遲實現某些願望。
不過這些事情仍舊存留在我的記憶裡,我給自己許願一定要了解其中的真相,因為隻有這些事萦繞在我的心間(其它的事在我印象裡是無形的,不存在的),還因為我從現實中偶然選中這些事情,這本身就構成一種保證,即正是通過這些事情我可以接觸到一點事實,接觸到一點令人垂涎三尺的真實生活情景。
再說,隻要有一個精心挑選的事實不就可以使實驗者得出一條普遍性*的規律以揭示千百個類似事實的真相了嗎?阿爾貝蒂娜盡管還留在我的記憶裡,由于她在世時隻是一次一次出現在我的生活裡,她在我記憶裡便隻留下了零零碎碎的時間概念,但這絲毫不妨礙我恢複她的統一的形象,使她成為一個活生生的人,我希望作出總的判斷的正是對這活生生的人,我想知道她是否對我說過謊,她是否愛好女色*,是否為了更自由地和她們會面她才離開了我。
那淋浴場女侍說的話也許會使我一勞永逸地了結對阿爾貝蒂娜不良習慣的懷疑。
我的懷疑!唉,我原以為看不見阿爾貝蒂娜于我是一件無所謂乃至惬意的事,直到她出走時我才發現自己的錯誤。
直到她去世時我才明白我以為自己有時盼望她死而且設想她的死會使我得到解脫那是怎樣的錯覺。
同樣,我在收到埃梅的信時才明白,我之所以一直沒有為懷疑阿爾貝蒂娜的德行而痛苦萬分,是因為實際上那根本算不上是懷疑。
我的幸福,我的生活要求阿爾貝蒂娜貞潔娴淑,于是我就說一不二地肯定她是貞潔娴淑的。
帶着這種預防性*的信念,我就可以毫無危險地聽任我的思想去和各種假設瞎折騰了,在我的思想裡這些假設有鼻子有眼但我并不相信它們。
我對自己說:”她也許愛好女色*”,就象人們說”我今晚可能會死去”一樣;他們說是說了,但自己都不相信,他們還在為明天盤算呢。
我錯誤地認為自己對阿爾貝蒂娜是否愛好女色*毫無把握,因此算在她賬上的錯誤事實除了我自己經常預料到的都不可能帶給我别的什麼,這說明為什麼在看到埃梅的信裡提到的那些畫面、那些對别人來說毫無意義的畫面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