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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六部 女逃亡者(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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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她如何感受快樂,便能估量出她快樂的程度,也能發現她快樂的限度。

     我常想,由于阿爾貝蒂娜始終矢口否認自己的趣味,她使我們失去了多少快樂和多麼美妙的生活啊!我又一次尋思她如此固執的原因,突然憶起了一天在巴爾貝克她給我一支鉛筆時我對她說過的一句話。

    我責怪她沒讓我吻她,并說我認為我吻她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正如我認為兩個女人之間産生愛情關系是最下流不過的事。

    唉,也許她記住這句話了。

     我把一些過去我最不可能喜歡的姑娘帶回家來,我摸平那象聖母一樣向兩邊分梳的頭發,欣賞那線條優美的小鼻子,或西班牙女人似的蒼白膚色*。

    是的,我早就感到,即使對巴爾貝克公路上或者巴黎街道上我僅僅偶然瞥見的女人,我的欲|望也是極富個性*的,如果希圖以另一個對象來滿足這種欲|望,那就是對它的歪曲。

    但是生活又讓我逐步發現我們對愛的需要是不會終止的,從而告訴我失掉了所愛的人就隻得以另一個人填補,我以為我希望從阿爾貝蒂娜那兒得到的東西,也許另一個女人,比如德·斯代馬裡亞小姐,也能給我。

    然而阿爾貝蒂娜畢竟是阿爾貝蒂娜;我對溫情的需要的滿足和她的肉體的特點之間已織成了錯綜複雜的回憶之網,再也無法理清,以至每當我需要溫情時,對阿爾貝蒂娜肉體的回憶便如附麗之物相随而至,難以分開。

    隻有她才能給我這種幸福。

    認為她是獨一無二的看法和過去我對過路女人的看法不一樣,它不是從阿爾貝蒂娜的個人特點得出的形而上學的先驗之談,而是一種經驗之談,是由那些偶然地卻又不可分離地交織在一起的回憶構成的。

    我不能不在渴望愛撫時也渴望她,并因失去了她而難過。

    所以,連我選擇的女人以及我想得到的溫情與我體驗過的幸福之間的相似之處也隻能使我更深切地感到,前者總缺少點什麼,故而我的幸福是不可失而複得的了。

    自阿爾貝蒂娜走後我一直因人去樓空而怅然,也曾以為懷裡擁着其他女人就能填補這種空虛,然而我在她們身上得到的還是空虛。

    她們從不跟我談凡德伊的音樂,也不談聖西門的回憶錄,她們來看我時身上沒灑那種香味過分濃郁的香水,她們也不拿自己的睫毛和我的睫毛相厮摩來取樂,而這些都是重要的事,因為它們似乎能激發與性*行為本身有關的遐想,從而産生愛的幻覺,實際上因為它們是我對阿爾貝蒂娜回憶的一部分,因為我希望找到的是她。

    阿爾貝蒂娜具有的東西這些女人也有,這隻能使我更痛切地感到阿爾貝蒂娜具有而這些女人所缺乏的東西,也就是說一切的一切,而這一切的一切将永遠不複存在,因為阿爾貝蒂娜已經死了。

    這樣,我對阿爾貝蒂娜的愛把我引向這些女人,随後又使我對她們失掉興趣,我對阿爾貝蒂娜的懷戀,我那經久不減的妒忌心,這些感情持續的時間之長已超過了原先最悲觀的估計,但是如果它們的存在脫離了我生活的其它部分,僅僅受我那些回憶的支配,受這種适用于靜止狀态的心理學所謂的作用與反作用的影響,而沒有被牽進一個更廣闊的系統,在這個系統裡心靈可以在時間的長河裡活動,猶如物體可以在空間運動一樣,那麼,這兩種感情大約永遠不會如此變幻無窮。

     正如空間有幾何學,時間也有心理學,把平面心理學的計算用于時間心理學,計算就可能不準确,因為不會考慮時間這一因素,也不會考慮時間的表現形式之一:遺忘;我開始感到遺忘的力量,它是我們适應現實的一種強有力的手段,因為它慢慢摧毀尚活在我們心中并經常與現實相沖突的過去。

    其實我早該料到,總有一天我會不再愛阿爾貝蒂娜。

    她本人以及她的行為對于我是舉足輕重,而對于别人并非如此,從這兩者的差别中我悟出了一點:我的愛情與其說是對她的愛,不如說是我心中固有的一種感情,我本可以從我的愛情的這種主觀性*推斷出種種後果;我應當知道,這種愛既是一種精神狀态,當然可以在被愛的人死後很久仍然存在,但是,我也應當知道,愛情由于和被愛的人不再有任何真正的聯系,由于在自身以外沒有任何支柱,它也和任何精神狀态甚至和最持久的精神狀态一樣,總有一天會成為無用之物,會被”替代”,到那時,把我和我對阿爾貝蒂娜的回憶那麼甜蜜、那麼牢固地維系在一起的一切對我來說就不複存在了。

    人們在我們頭腦裡隻是一套套極易磨損的版畫,這是人們的一大不幸。

    正因為如此,我們對他們抱有很多打算,其熾烈的程度不亞于思念的熾烈。

    然而思念會疲乏,回憶會消亡,于是總有一天,我會心甘或其他禮物送給了阿爾貝蒂娜而絲毫未感到傷心一樣。

     這并不是說我不愛阿爾貝蒂娜了,不過已不是後期的那種愛法;而是早期的那種愛法,早期,一切與她有關的,不論是地點還是人物,都使我好奇,這種好奇包含的魅力大于痛苦。

    确實,我現在深深感到,要完全忘掉她,要回到原先我與她毫不相幹時的狀況,象旅行者由原路回到出發點那樣,我就得先經過達到熱戀之前所經曆過的各個感情階段,隻是運動方向與原來相反。

    然而這些階段,這些過去的時刻并不是凝固不動的,它們保留了人們對未來尚一無所知因而充滿希望時的幸福之感,以及希望所蘊含的了不起的力量,這希望在當時奔向未來的某一時刻,如今這時刻已成過去,可是回顧往事時,幻覺會使我們在一瞬間把它當成未來。

    比如我讀一封阿爾貝蒂娜的信,信中說她晚上來看我,于是我刹那間感到了有所期待的快樂。

    人們由原路從一個今後不會再去的地方返回時,往往對去時經過的每一站的站名、面貌都記得一清二楚,于是可能發生下面這種情況:我們在某一站停下,突然會産生一種錯覺,仿佛自己重又朝着去時的方向出發了。

    雖然錯覺倏忽即逝,但在那一瞬間,我們感到自己被重新帶回那個地方,這就是回憶的殘酷之處。

     然而,如果說人們在回複到起初的漠然狀态之前,免不了要以終點為起點逆向走完愛情之路的全程,但所走的路程、路線卻不一定與去時完全一樣。

    兩條路線的共同點在于它們都不是直線,因為愛情與遺忘的進展都無一定之規。

    但它們不一定取同樣的路,我的回程在接近終點時分四個階段,我記得特别清楚,大概是因為在這幾個階段我發現了一些遊離于我對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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