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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六部 女逃亡者(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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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爾貝蒂娜的愛情之外的東西,或者,至少可以說,如果這些東西和我的愛情之間有某種關系,那隻是因為在一次難忘的愛情誕生之前,我們心靈裡已存在着某種東西,它們與愛情發生聯系,或者滋養愛情,或是抗拒愛情,或者在我們慣于思考的理性*看來它們是愛情的反襯或寫照。

     第一個階段開始于初冬一個晴朗的星期天,那天是諸聖瞻禮節,我出去散步。

    我一面走近布洛涅樹林,一面憂傷地重溫阿爾貝蒂娜回到巴黎後從特羅卡特羅來找我的情景,因為那天也是一個晴朗的日子,隻是這天阿爾貝蒂娜已不在我身邊。

    我的回憶是憂傷的,但也并非沒有樂趣,因為我好似在用凄涼的小調重新奏出逝去的時日的主題曲,沒有弗朗索瓦絲的電話,沒有阿爾貝蒂娜前來陪伴,連這也不是什麼不利的事,隻不過我必須把回憶中的有關内容從現實中抽掉,結果反而給這一天塗上了某種傷感的色*彩,使它比平淡而普通的一天更美好,因為那不複存在的部分,那被抽掉的部分印壓在上面宛如凹形花紋。

    我輕輕哼着凡德伊奏鳴曲中的幾個樂句,而且想到阿爾貝蒂娜曾多次為我彈奏過這個曲子時也不太悲傷,因為所有我對她的回憶幾乎都已進入第二化學狀态,不再給心靈造成令人憂慮的壓迫感,而是帶來一絲溫馨。

    有些樂段是她彈奏得最多的,而且每彈奏到這裡總要發些我當時認為挺有意思的感歎,或者暗示某件往事。

    如今我哼着這些樂段時便會想:”可憐的孩子。

    ”但并無傷感之情,隻是給這些樂段增添了一種價值,可以說是曆史價值和收藏價值,就象範·狄克①所作的查理一世畫像,畫兒本身已經很美,後來杜·巴裡夫人②想讓國王吃驚,下令把這幅畫列為國家收藏品,于是它的價值就更高了。

    那個小小的樂句在完全消失之前分散為一個個不同的小節,飄飄袅袅,過了一會兒才餘音散盡,這時對我來說,消失的并不是阿爾貝蒂娜的使者,但對于斯萬,意義就不一樣。

    小樂句在我心中和在斯萬心中所喚起的聯想不盡相同。

    使我更為動心的是樂句的構思、嘗試、反複開始,總之是一個樂句在整個奏鳴曲中的形成和”發展過程”,一如我對阿爾貝蒂娜的愛情是在我的一生中形成的。

    現在我已明白我的愛情的組成部分在怎樣一天天消失,先是忌妒心方面,接着是另外某一方面,最後化成模糊的記憶,回到最初那不牢固的開端,因此,聽着小樂句漸漸飄散,就好象看到我的愛情在眼前逐步瓦解。

    最後的莫希幹人 我沿着被灌木叢融開的一條條小徑漫步,鋪滿小徑的薄紗般的小草已日漸稀疏,我憶起有一回乘車兜風,阿爾貝蒂娜坐在我身旁,之後又和我一道回家,我感到她如同氛圍籠罩着我的整個生活,對那次散步的回憶此刻仿佛在我四周飄蕩,融在樹枝間似有若無的霧霭裡,落日的餘晖透過這些顔色*變深的樹枝,把宛若橫懸在半空中的疏疏落落的金色*樹葉照得燦亮③,我不滿足于用記憶的眼睛看這些小徑,它們使我發生興趣,使我感動,就象那些純粹的景物描寫章節,藝術家在其中穿插了一個虛構的情節,甚至一整個離奇的故事,為的是使描寫更完美;于是這自然景物便獨具一種震撼我的心腑的憂傷之美。

    當時我以為,這景色*之所以對我有這樣的魅力是因為我始終深深地愛着阿爾貝蒂娜,其實恰恰相反,真正的原因是我正在進一步把她忘掉,是我對阿爾貝蒂娜的回憶已經不再令我痛苦,也就是說,回憶的性*質已經起了變化;然而有時我們雖然弄清了自己的感覺,比如那天我以為看清了自己憂傷的原因,但要追根尋源找到這種感覺更深遠的含意卻無能為力:正如醫生聽着病人向他訴說自己的不适,并且根據這些症候順藤摸瓜,找出内在的、病人自己也不清楚的原因,同樣,我們的感覺,我們的想法也隻能起征兆的作用。

    我的忌妒心被美的感受和淡淡的哀愁排斥在一邊,于是肉欲便蘇醒了。

    對女性*的愛又一次在我身上擡頭,就象當初我停止和希爾貝特會面後的情況一樣;這種愛欲并不和某個我曾經愛過的女人有任何單一的聯系,而是象從毀滅後的物質中釋放出來的元素那樣飄飄蕩蕩,在春天的空氣中浮遊,隻等和另一個造物結合。

    任何地方都不如墓地萌發的花兒多,哪怕是”毋忘我”也是在墓地最繁茂。

    我觀賞着繁花似錦的少女們,晴朗的日子在她們的裝點下顯得更明媚,過去坐在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車裡,或者,也是一個星期天,和阿爾貝蒂娜一起乘車散步時,我從車内大概也這麼觀賞過姑娘們。

    我投在她們之中某一位身上的目光立即與我想象中阿爾貝蒂娜向她們偷偷投去的好奇、迅速、大膽、反映出捉摸不透的思想的目光結合在一起,那目光如同神秘的、迅捷的藍灰色*翅膀,與我的目光成雙配對,于是那原本意趣天然的小徑上便掠過一種陌生的欲念的微波,而我自己的欲念如果孤立存在是不足以使這些小徑如此變樣的,因為對我自己的欲念我是很熟悉的。

     ①範·狄克(1599-1641),弗朗德勒畫家。

    
②杜·巴裡夫人,路易十五的寵幸和情婦。

    
③而且我時不時地渾身一顫,就象所有那些為某個女人魂繞夢牽的男子,他們看到站在一條小徑拐角處的任何女人都覺得她象自己思念的人,甚至可能就是她。

    ”也許是她!”他們不斷回頭張望,但車子繼續往前開,并不返回來。

    –作者注。

    
有時一本令人傷感的小說會突然把我帶回到過去,确實,某些小說就象重大而短暫的悲痛,能一掃習慣的障礙,把我們重新和現實生活聯系起來,不過時間不長,隻有幾個小時,跟一場惡夢一樣,因為習慣的力量很大,它産生忘卻,帶回歡樂,而頭腦無力與它抗争,也無力恢複真實,習慣的力量遠遠超過一本好書的近乎催眠術的暗示力量,後者和所有的暗示一樣,隻有短期效果。

     再說,當初在巴爾貝克我第一次想結識阿爾貝蒂娜時,不正是因為在我看來她能代表所有那些街道上、公路上常常使我為之駐足的少女們,并能概括所有這些少女的生活嗎?過去她們凝聚在我對阿爾貝蒂娜的愛情裡,如今這顆正在隕落的愛情之星重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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