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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六部 女逃亡者(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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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瘋狂的情|欲,事後卻百倍地悔恨。

    她指望您拯救她、娶她。

    其實她也感到這是一身罪惡的瘋狂行為,我常常想,她是不是因為她的行為導緻了一個家庭的一起自殺事件,自己才尋死的。

    應當坦白告訴您。

    她剛住到您家時,并沒有完全放棄和我的玩樂。

    有些日子這簡直成了她的一種需要,這種需要是那麼強烈,有一次,就在您家裡,她竟然要我先在她身邊睡一會兒然後才肯和我分手。

    那次我們的運氣不佳,差點被逮住。

    她趁弗朗索瓦絲下樓買東西,而您也不在家的機會。

    她把所有的燈全滅了,這樣您回來用鑰匙開門時要費點時間才能找到電燈按鈕,她沒關自己的房門。

    我們聽見您上樓來着,我剛來得及理好衣服下樓。

    其實完全不用着急,因為想不到事有湊巧,您忘了帶鑰匙,不得不按門鈴。

    不過我們仍然吓昏了頭。

    為了掩飾窘态,兩人不約而同地裝着害怕山梅花的氣味,其實正相反,我們非常喜歡這種花的香味。

    您當時帶回長長的一枝山梅,我乘機扭過頭去,不讓您看到我的慌亂,可我還是笨拙而又荒唐地對您說,弗朗索瓦絲可能已經回樓上去了,她本可以給您開門,而一秒種前我還謊稱我們剛剛散步回來,并說我們到家時弗朗索瓦絲還沒下樓(這倒是真的)。

    倒黴的是我們熄了燈–我們原以為您有鑰匙–又怕您上樓時看見我們開燈,至少,我們遲疑得太久了。

    為這事阿爾貝蒂娜三夜沒能合眼,時時刻刻怕您起疑心,怕您問弗朗索瓦絲為什麼走前不開燈。

    應當承認,阿爾貝蒂娜非常懼怕您,有時她認為您狡猾,兇狠,骨子裡恨她。

    三天後她見您始終很平靜,知道您并沒問弗朗索瓦絲任何話,這才睡得着覺。

    但從此她再也沒跟我發生過關系,也許是出于害怕,也許是出于悔恨,因為她自認為深深地愛着您,要不就是她愛着别的什麼人。

    不管怎樣,自那以後隻要别人在她面前提起山梅花她就會面紅耳赤,并且用手摸摸臉,設法不讓人看到她臉紅。

    ” 有些不幸也和某些幸福一樣降臨得太晚,因而在我們心中失去了它們原來可能有的重要性*。

    安德烈吐露的可怕實情給我帶來的不幸就屬于此類情況。

    即使壞消息本來會使我們傷心,但在有問有答的談話消遣中,這些消息會在我們面前一掠而過毫不停留,而我們自己也來不及接受它們,因為我們一心忙于應答,或是因為我們想取悅于在場的人而改變了原來的自我,成了另一個人,或是在新的循環中我們短時間内不受溫情和痛苦的折磨,然而這短暫的魔力一旦被打破,我們為進入這一新循環而擺脫掉的愛情和痛苦又會卷土重來。

    如果這些情感的力量壓倒了一切,那麼我們隻能是心不在焉地進入那個長久不了的新天地,而且在那裡也不會變成另一個人,因為我們太忠實于自己的痛苦;于是談話會立即與我們并未置身事外的心靈相溝通。

    不過,近來牽涉到阿爾貝蒂娜的話語就象揮發了的毒藥,不再具有毒性*了。

    我與她的距離已經太遙遠;如同一個散步者午後看見天空挂着一彎朦胧的月牙時對自己說,其大無比的月亮就是這樣的嗎?我也對自己說:”怎麼!我如此孜孜以求而又如此害怕知曉的事情真相,就是在一次談話中說出來的這麼幾句話嗎!我甚至無法加以全面思考,因為我不是獨自一個人!”再說,我對此實在沒有精神準備,我和安德烈在一起已身心交瘁。

    說實在的,這樣一個事實真相,我本希望有更充沛的精力去面對它;現在它對于我仍然是外在的,因為我還沒為它在我心中找到一個位置。

    人們總希望真相通過新的信号披露在我們面前,而不是通過一句話,一句類似我們對自己重複過無數遍的話。

    思維習慣有時會妨礙我們體驗現實,使我們對現實産生”免疫力”,使這現實顯得仍然是思想。

    沒有一種想法不包含着對自身的駁斥,沒有一個詞不包含着自身的反義詞。

     不管怎樣,如果安德烈說的是實話,那麼這就是有關我的情婦的全部毫無用處的真相,她已不在人世,此刻卻從神秘莫測的冥冥中浮升起來,在我們不再需要真相的時候卻真相大白。

    于是(興許想到自己現在愛着的人,想到在她身上也會發生同樣的事,因為那個已被忘卻的人,我們是不會再把她放在心上的),我們感到悲涼。

    我們對自己說:”但願活着的這一位能理解這一切。

    但願她能明白,一旦她死了我會弄清楚所有她瞞着我的事!”然而這不是成了循環論證嗎!如果我能讓阿爾貝蒂娜死而複生,那麼同時我就是讓安德烈什麼也不對我透露。

    這與那句千古不變的話”當我不再愛您的時候您會明白的!”幾乎是同一回事,這句話是那麼中肯又那麼荒謬,因為确實,當人們不再愛的時候就能得到很多,不過那時得到多少對我們已無關緊要了。

    這兩者甚至完全是一回事。

    當您與一個您已不愛的女人重逢時,如果她把一切都告訴您,那是因為她其實已不是原來的她,或者您已不是往日的您:戀愛着的人已不複存在。

    在這方面死亡也留下了痕迹,它使一切變得容易,使一切變得多餘。

    我的這番思考是以下面的假設為出發點的,即假設安德烈是誠實的–這并非不可能–而且,她對我以誠相見是因為她現在和我保持着關系(即阿爾貝蒂娜早期和我在聖安德烈教堂有過的那種關系)。

    她對我說真話還由于她現在不用懼怕阿爾貝蒂娜了,因為對于我們,人死後不久其真實性*也随之消逝,幾年後,他們就象被廢黜的宗教的神靈,人們可以毫無畏懼地觸犯這些神靈,因為大家不再相信它們的存在。

    然而安德烈不再相信阿爾貝蒂娜的真實性*也可能産生另一種後果,那就是她可以毫無顧忌地編造謊言污蔑自己過去的所謂同謀(一如她毫無顧忌地洩露她曾答應保守秘密的事實真相)。

    倘若由于某種原因,她以為我現在生活得心滿意足,趾高氣揚,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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