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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六部 女逃亡者(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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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德烈的話引起我痛苦的程度還不足以使我感到必須立刻把這些話看成是謊言。

    說到底,如果安德烈說的是真話(起先我對此也不懷疑),那麼在見過那麼多形形色*色*的阿爾貝蒂娜的表象以後,我所發現的真正的阿爾貝蒂娜與第一天出現在巴爾貝克海堤上的阿爾貝蒂娜并沒有多大區别,當時我就看出她是個喜歡吃喝玩樂的姑娘,後來她讓我陸續看到了她的多種側面,正如當我們逐漸走近一座城市時,它的建築物的布局在我們眼前不斷變化,以至後來在遠處唯一能看到的宏偉的主建築反顯得矮小、遜色*了,待到我們熟悉這座城市并能正确評價它時,就會發現,它的真正比例正是我們第一眼看到的遠景所呈現的比例,至于我們走過的其餘部分,隻不過是一切存在物為抵禦我們的視覺而建造的一道又一道的防線,我們必須忍着極大的痛苦,越過這一道道防線才能到達核心。

    再說,如果我不需要絕對相信阿爾貝蒂娜的清白是因為我的痛苦已經減弱,那麼反之亦然,我不為安德烈透露的真情過分痛苦,是因為近來,我原先苦心樹立起來的認為阿爾貝蒂娜白璧無瑕的信念已漸漸地、不知不覺地被一直存在于我頭腦中的、認為阿爾貝蒂娜有過失的信念所代替。

    我不再相信阿爾貝蒂娜純潔清白,是因為我不再有這個需要,也不再有強烈的願望去相信。

    然而正是願望産生信念,我們通常意識不到這一點,因為大部分産生信念的願望都與我們自身共存,隻有到我們生命終止時才結束,–但促使我相信阿爾貝蒂娜清白無瑕的願望要作别論。

    那麼多證據證實了我的最初看法,我卻不信,甯願傻裡傻氣地相信阿爾貝蒂娜的幾句話。

    為什麼相信她了呢?因為謊言是人類必不可少的東西,在人的生活中它起的作用與人類對享樂的追求所起的作用也許同等重要,而且前者受後者支配。

    人們說謊是為了保護自己的享樂,或自己的榮譽,如果享樂被張揚出去會損害榮譽的話。

    人們一輩子都在撒謊,甚至對愛自己的人,尤其對愛自己的人,也許僅僅對愛自己的人撒謊。

    因為唯有這些人讓我們為自己的享樂擔驚受怕,而且我們也隻希望得到這些人的敬重。

    我起先認為阿爾貝蒂娜有罪過,後來隻因我的願望調動了我的智力去懷疑這一信念,才把我引入了歧途。

    我們生活在電和地震的征象中間,也許必須竭誠盡力加以解釋才能了解那些符号的真實意義。

    毋用諱言,不管安德烈的話多麼使我悲傷,我仍然覺得,現實最終與我的本能最初的感覺相吻合,要比現實與後來因我的怯懦而在我身上占上風的盲目樂觀相吻合更好些。

    我甯願生活跟上我的直覺。

    何況,我在海灘上的第一天就憑直覺認為那群少女是狂亂的肉欲和道德敗壞的化身,還有,當我看到阿爾貝蒂娜的女教師把這個狂熱的姑娘帶回小别墅,如同人們把一頭野獸推進籠子,而這頭野獸,不管表面現象如何,日後将誰也不能馴服,那天晚上看到這一幕時我也有一些直覺,我的這些直覺與布洛克向我指出大地上欲|望普遍存在(這使大地在我眼前顯得無比絢麗,使我在每次散步、每次邂逅時都禁不住心靈震顫)時所說的話不正相一緻嗎?這些最初的直覺,我現在才再度與它們相逢,并發現它們已得到證實,不管如何,這樣也許對我更為有利,而在我愛戀着阿爾貝蒂娜的時候,它們卻會引起我過分的凄楚。

    值得慶幸的是這些直覺隻留存下一點痕迹,那就是我對一些我看不見但卻不斷在我身邊發生的事情的恒久揣測,也許還留下了另一種痕迹,它先于前一種,也比前一種更博大,那就是我的愛情本身。

    事實上,我不顧理智的否定,選擇了阿爾貝蒂娜,愛她,難道這不意味着了解她,連同她的所有醜惡之處嗎?而且即便在猜疑心偃旗息鼓的時刻,難道愛情不是猜疑的持續和它的一種轉換形式嗎?既然欲|望總是把我們引向與我們最為對立的東西,迫使我們去愛那給我們帶來痛苦的東西,那麼愛情難道不是戀人的洞察力的一種證明,連戀人自己也難以理解的一種證明嗎?一個人的魅力裡,他(她)的眼睛、嘴巴、身段裡必然含有令我們感到陌生、并能使我們極其不幸的一些成份,當我們感到被這個人吸引并開始愛他(她)時,就意味着不管我們把他(她)說得如何純潔無邪,我們已經看出他(她)身上以另一種形式表現出來的背信棄義和種種過失了。

    伊利亞特 ①特裡亞農,造在凡爾賽公園内的兩座花園,大特裡亞農建于1670年,小特裡亞農建于1762-1768年。

    
就這樣,為了吸引我,某個人身上有害的、危險的、置人于死地的成份體現為魅力,也許,這魅力與隐秘的毒素之間的因果關系比毒花的繁茂誘人與它的毒性*汁液之間存在的因果關系更為直接?我常對自己說,也許正是阿爾貝蒂娜的同性*戀行為–我日後痛苦的根源–使她具有那種和善而直率的舉止,這舉止讓人産生一種錯覺,仿佛和她可以象和男人一樣保持忠實而無拘無束的同伴關系,同樣,類似的毛病使德·夏呂斯先生變得象女性*那樣敏感和聰穎。

    戀人在最盲目的時候仍有洞察力,其表現形式正是偏愛和柔情,所以在愛情上無所謂選擇不當,因為一旦進行了選擇,選擇總是不當的。

    ”您到我家來約她的那個時期,你們去朔蒙高地散步嗎?”我問安德烈。

    ”噢!不,自打她跟您從巴爾貝克回來以後,除了我告訴您的那一回,她再沒和我幹過任何那種事。

    她甚至不準我再對她談起這種事。

    ””可是,我的小農德烈,幹嗎還要撒謊呢?我通過一次十分偶然的機會(因為我從不想去打聽什麼),知道而且極其詳細地知道阿爾貝蒂娜又幹過這類事,我可以明确地告訴您是在河邊,跟一個洗衣女工,就在她出事之前幾天。

    ””哦!也許是在離開您以後,這我就不清楚了。

    她感到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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