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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六部 女逃亡者(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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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到巴黎後即發出動員令,有幾支部隊接到動負令後準備一有情況便向萊茵河方向開拔。

    ”有幾次黃昏時分在返回旅館的路上,我感到過去的阿爾貝蒂娜,雖然我自己看不見,卻給關在我心靈的深處,就象關在威尼斯内城的”污水槽”裡,有時一件小事使水槽的變得牢固的蓋子滑開,給我打開一個通向過去的洞口。

     比如一天晚上,我的場外證券經紀人的一封來信在一瞬間重新為我打開了關着阿爾貝蒂娜的牢籠的大門,在我心中的這個牢籠裡她是活生生的,然而離我又是那麼遠,那麼深,因此還是無法接近。

    早先為了能有更多的錢花在她身上我曾經做過金融投機,她死後我就不再管那些事了。

    然而時代變了;上幾個世紀的一些至理名言被這個世紀否定了,梯也爾先生就遇到過這種情況,他曾說鐵路永遠不會成功;德·諾布瓦先生談到公債時曾對我們說:”公債的收益也許不很高,但至少本金永遠不會貶值。

    ”但這些公債往往正是跌價跌得最慘的。

    這樣,僅僅在英國長期公債和塞依①制糖廠這兩項上,我就必須付給場外證券經紀人幾筆數目極為可觀的差額,同時還要付利息和延期交割貼費,以至我一氣之下決定把這些債券全賣了,這一來我從外祖母那兒繼承來的财産頓時就隻剩下不到1F5,而阿爾貝蒂娜活看時這筆遺産還全數在我手中呢。

    我們家留在貢布雷的親戚朋友知道了這件事,由于他們還知道我和聖盧侯爵及蓋爾芒特一家交往甚密,于是就有人說:”這就是想幹一番大事的結果。

    ”如果貢布雷的人們得知我搞投機是為阿爾貝蒂娜這樣一個出身低微的姑娘,一個可以說是受我外祖母以往的鋼琴教師保護的姑娘,他們一定會驚奇得非同小可。

    在貢布雷,人們按他們了解的各個人的收入情況把他永遠地歸入一個等級,就象歸入一個印度的種姓一樣,在這樣的生活環境裡,人們無法想象蓋爾芒特們的天地裡的充分自由,這裡,人們對财産毫不重視,人們可能也認為貧窮是一種不愉快的處境,但卻認為它并不能降低一個人的人格,不能影響一個人的社會地位,正象胃病不能影響一個人的社會地位一樣。

    貢布雷的人興許反而以為聖盧和德·蓋爾芒特先生是些破落貴族,他們的莊園被抵押,是我借了錢給他們,其實,如果我真的破産了,他們會是首先主動向我伸出援助之手的人,不過我不會接受罷了。

    至于我的相對破産,這事确實使我煩惱,因為我對威尼斯女人的興趣近來集中在一個年輕的賣玻璃制品的姑娘身上,這姑娘花朵般鮮豔嬌嫩的皮膚透出由淺入深韻緻萬千的橙色*,令人看了心往神迷,我每天都想再見到她,但我知道母親和我不久即将離開威尼斯,因此我下決心設法在巴黎為她謀個事兒,好讓我們倆不分離。

    她妙齡17的青春美色*是那麼高雅脫俗,光彩照人,不啻是一幅提香的真迹,我在走之前無論如何要弄到手。

    然而,我僅存的那點财産對她是否有足夠的吸引力,能讓她離鄉背井為我一個人來巴黎生活呢? ①塞依(1774-1840),法國經濟學家,在南特領導一家制糖廠,著有《各國财富研究》等。

    
我正要讀完場外債券經紀人的信,信中有句話:”我将照管您的延期交割貼費”突然使我憶起另一句同樣虛僞的職業性*套語,就是巴爾貝克的海濱浴場女侍對埃梅談起阿爾貝蒂娜時用的那句話:”當時是我照管她的,”她說。

    以前從未在我腦海中再現的這幾個字此時有如”芝麻開門”,突然令囚室的門開啟了。

    但不一會兒牢門重又在被囚禁者面前關上–我不想去和她團聚,這不是我的過錯,因為我再也看不見她,再也想不起她的樣子了,而對我們來說,人們是通過我們對他們的看法才存在的–但她的被遺棄一時卻使我覺得她分外楚楚動人,隻是她自己卻不知道她已被遺棄:我在一閃念之間竟羨慕起那段已經很遙遠的時光來,那時我日日夜夜被對她的回憶所萦繞而痛苦。

    還有一次,那是在斯基亞沃尼的聖喬治教堂,12使徒之一的旁邊有一隻用單線勾勒的鷹,使我蓦地想起了那兩隻戒指,并且幾乎重新勾起了它們給我帶來的痛苦,弗朗索瓦絲曾發現這兩隻戒指一模一樣,而我一直沒弄清這兩隻戒指是誰送給阿爾貝蒂娜的。

     然而有一天晚上,發生了一件奇異的事,它似乎本應該使我對阿爾貝蒂娜的愛情死灰複燃。

    當我們的遊船在旅館門前的石級下停住時,看門人交給我一封電報,為了這封電報,電報局職員已經來過三回了,因為收報人的姓名寫得不準确(我還是能從意大利報務員譯走了樣的名字上認出是我的名字),要我給一個收據,證明這份電報确是拍給我的。

    一回到房間,我立即拆開電報,掃了一眼電文,電文有很多傳送錯誤,不過我還是能讀出如下的話:”我的朋友,您以為我死了,請原諒我,我好端端地活着,我想見您,跟您談結婚的事,您何時返回?溫柔地愛着您。

    阿爾貝蒂娜。

    ”于是發生了與外祖母相同的情況,隻是過程相反:我得知外祖母去世時,起初未感到絲毫的悲傷。

    隻是在對她的不自覺的回憶使她變得栩栩如生後我才真正為她的死而難過。

    現在阿爾貝蒂娜在我思想中已經死去。

    因此她還活着的消息并沒給我帶來預想的快樂。

    對于我,阿爾貝蒂娜隻是一束思念,隻要這些思念還活在我心中,她便能肉體雖死精神猶生;但是現在這些思念已經消逝,因而她不能随着肉體的複活而在我心中複活。

    當我發現,她還活着這個消息并不使我快樂,當我發現我已不再愛她,我本應為此感到震驚,而且震驚的程度應該甚過這樣一個人,這個人外出旅行幾個月或病了幾個月以後,照照鏡子,發現自己有了不少白頭發,和一副成年人或老年人的陌生面容。

    這确實使人震驚,因為這意味着:過去的”我”,那個金發青年已不存在,”我”變成了另一個人。

    然而與白發下這張布滿皺紋的臉代替了原來的臉孔相比,我的變化不是同樣深刻,舊我不是消逝得同樣無影無蹤,同樣徹底地被新我替代了嗎?但是人們既不因自己随着時光的流逝、按照日月更替的次序變成了另一個人而苦惱,也不因自己在同一時期竟會是每天性*格互相矛盾的人–今天兇狠明天心軟,今天體貼明天粗野,今天公正無私明天野心勃勃–而苦惱。

    不苦惱的原因是相同的,那就是舊我已經消隐–在後一種情況下是暫時的、性*格方面的消隐,在前一種情況下是永久的、情|欲方面的消隐–不可能悲歎另一個我,而這另一個我在當時當刻,或從此以後,則是整個兒我;粗野者為其粗野而得意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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