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雖不那麼純,卻依然浸透了精神的材料,鑲嵌過去和現時的感覺所共有的要素不受時限地給我們帶來的那些印象。
隻是,由于這些印象比較珍貴,也十分稀少,緻使藝術作品不可能全部由它們構成。
既然它們能被利用于此,于是乎我感到這些與情感①、性*格、習俗有關的真實紛紛湧上心頭,感知它們給予我歡樂。
然而我依稀記得它們中間有不止一個是我在痛苦中發現的,另有一些則發現于勉強的歡娛之中。
在這種情況下,它們無疑不如使我意識到藝術作品是找回似水年華的唯一手段的那個真實燦爛輝煌,我心中升起又一股光焰。
我大悟,文學作品的所有這些素材,那便是我以往的生活;我大悟,它們在浮淺的歡悅中、在慵懶中、在柔情中、在痛苦中來到,被我積存起來,未及預期它們的歸宿,甚至不知道它們竟能幸存,沒想到種子内儲存着将促使植物成長的各種養料。
我就象那種子,一旦植物發育成長,我便會死去,而且我覺得自己無意中就是為它而生存的,沒有想到我的生命有一天會同我欲撰寫的那些書籍發生關系,過去,當我在書案前坐下時,我竟想不出寫些什麼好。
因此,我的生活既能又不能歸結為這個命題:感召。
它不能這麼歸結,因為文學在我的生活中并沒起到過任何作用。
它能這麼歸結則是在于這個生活、它的傷心事、它的快事的回憶構成了類似胚-乳-的儲存,留在花木的胚珠中,胚珠從中汲取營養以變成種子,植物胚胎便在我們尚一無所知的這段時間裡發育起來了,而這個胚胎卻是發生化學反應和秘密但又十分活躍的呼吸現象的地方。
我的生活就是象這樣與它的成熟所導緻的變化相适應的。
①每個曾使我們痛苦的人都有可能被我們奉若神明,而他們其實隻是神性*的部分反映,最高階段;神性*(理念),靜觀之就能即刻賜予我們歡樂,而不是我們承受過的痛苦。
生活的全部藝術在于把造成我們痛苦的人隻當成能讓我們進入他們的神明外形的台階,從而愉快地使我們的生活充滿各種神性*。
-作者注。
在這個問題上,同樣的對照,如果以它們為出發點,則它們是錯誤的,如果以它們為終止,則它們是真實的。
文士墨客豔羨畫師,也想去畫畫速寫,搞搞寫生,他如果這樣做了,那就會一敗塗地。
可當他寫作的時候,他筆下人物的動作、癖好、口音、無不是他的記憶授意于他的靈感的。
在一個虛構人物的名字下,沒有不能放上六十個他見到過的人物的名字,他們有的做出一副怪相、有的獻出一隻單片眼鏡,某人是怒氣沖沖的模樣,某人又隻剩下自命不凡的手勢等等。
此時,作家發覺,他那當畫師的夢想是不可能有意識地如願以償的,但是,這個夙願卻已經實現了,作家在不知不覺中也完成了他的速寫本。
因為,在他自身具有的本能的推動下,作家,遠在他自信有朝一日能成為作家之前就已經在有規律地疏漏那麼多為别人所注意的東西,緻使别人責備他心不在焉,而他也以為自己既不善于聽,又不善于觀察,然而卻正是在這段時間裡,他授意自己的眼睛、耳朵永遠地抓住那些在别人看來實屬無謂的瑣碎小事,某時某人講某句話時所用的語調、臉上的神色*以及聳肩動作,此人其它方面的情況他可能一無所知,如此行事已有多年,而這是因為種種語調他早已聽到過了,或者預感到他還會再聽到,覺得這是一種可更新的、能持久的東西。
因為他隻是在其他那些人那麼愚蠢或者那麼瘋癫地鹦鹉學舌、重複與他們品性*相似的人的話語,從而甚至使自己成為先知鳥、成為一條心理法則的代言人的時候,他才聽取他們說的話。
他隻記住一般的東西。
别人的生活便是以諸如此類的語調、諸如此類的表情動作再現在他心中的,盡管那是他遙遠的童年時代的所見所聞,而後來,當他寫作的時候,别人的那種生活便會前來協作行動,以一個為許多人所共有的,象解剖者記入工作手冊的内容一樣真實的肩部動作進入他的作品,隻是在這裡要表達的是某個心理真實,并且在他肩上裝接着另一個人的頸部動作,各人擺出自己的瞬間姿勢①。
①在文學作品的創作過程中,并不能肯定想象力和敏感性*是兩種不可互換的資質,并不能說後者就不能無甚重大弊端地取代前者,象胃不行的人讓他們的腸道承擔消化功能那樣。
一個生性*敏感卻缺乏想象力的人同樣能寫出令人拍案稱好的小說。
别人給他造成的痛苦、他為防止這種痛苦而作出的努力,他與殘酷的第二個人物所制造的沖突,這一切經智慧的巧妙闡述完全能成為一部作品的素材,這部作品不僅不會比它如是想象杜撰的遜色*,而且如果它能聽任自身的發展,同樣能越出作者的夢幻和妙趣橫生,同樣會象想象力不可捉摸的任性*波瀾起伏,出乎自己的意外。
–作者注。
最愚笨的人在他們的動作、言語和無意間流露出來的情感中表現出某些規律,這些規律他們自己并未覺察,然而它們卻被藝術家抓住了。
凡夫俗子認為作家的這種觀察可惡,他們錯怪了作家。
因為在一個滑稽可笑的人身上,藝術家看到的是一種完美的概括,他并不把錯誤歸咎于這個被觀察的人,就象外科醫生并不蔑視相當常見的循環紊亂病人一樣。
所以,他并不比誰更瞧不起那些笑話簍子。
可惜,他的不幸更勝于他的可惡,當事情牽涉到他自個兒的情感時,雖說他也一樣地清楚這些情感的概括性*,要超脫它們所造成的痛苦就不那麼容易了。
當一個蠻橫無禮的人侮辱我們,無疑,我們更願意他稱贊我們,尤其是當我們心愛的女人背離我們的時候,我們為求得另一種結局什麼代價不願意付出呢!然而,此時此刻受侮辱的感覺、被抛棄的痛苦會成為我們從來都不曾涉足的土壤,它的發現對别人是那麼痛苦,對藝術家卻變得難能可貴。
惡毒和忘恩負義的人會由不得他、也由不得他們自己出現在他的作品裡,抨擊文章作者非本意地把他痛斥的卑劣小人和他的榮譽聯系起來。
在任何一部作品中我們均能辨認出藝術家最憎惡的人,嗚呼,同樣也有他曾熱戀的女人。
對藝術家而言,她們也隻是在違背他的意願、使他痛苦萬分的那一刻裡擺了個姿勢。
即在我戀着阿爾貝蒂娜的時候我就清楚地知道她并不愛我,我曾不得不甘心領受她讓我領略的唯一的東西,即什麼是感覺痛苦,什麼是體驗愛,甚至,在開始的時候還有幸福是什麼。
而當我們力求從自己的憂傷中萃取概要,加以述寫的時候,我也許還會因為一條與我在這裡列舉的不同的理由而得到些許慰藉,那就是,一般地思考和述寫對作家而言是正當的和必要的職責,克盡職責使我快樂,就象訓練、汗水、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