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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七部 重現的時光(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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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個從童年時代起便盯住同一理想不變的人,他的怠惰本身,甚至他的健康狀況在使他不斷推遲理想的實現的同時,也使他每晚都要意識到自己白白地丢了一天,這種意識那麼清楚,緻使疾病在加速他肉體的衰老的同時,卻延緩了他心靈的衰萎,這個人,當他發現自己一直生活在時間之中,發現自身生活很少的人也是按照日曆調節的,他不可能一下子覺察到日逐一日點滴積累的全部年歲的時候,他會感到更加詫異,更加震驚。

    然而,造成我苦惱還有一條更為嚴重的原由,那便是即在我打算把我藝術作品中超時間的現實寫清楚,使它們理智化的時候,我發現了時間的這種破壞作用。

     我不在的時候,在某些人身上連續不斷地完成的每個細胞的更替已導緻那麼完整的變化和那麼徹底的變态,使我可以在一個餐館裡坐在他們對面用餐一百次,卻想不到我還曾認識過他們,就象揣測不出一位微行君主的權勢或者一個陌生人的罪行。

    在我們聽到他們的名字的情況下,這個比喻甚至有不足之處,因為,你可以相信坐在你對面的陌生人是罪犯或者國王,而他們,我認識他們,或不如說我認識叫那個名字的人,他們前後區别那麼大,使我無法相信這竟是同一些人。

    然而,就象我想到權勢或者罪惡的時候會作出的反應那樣,這種想法很快便會給你的陌生人一副新的面貌,對這個人,當我們還不知其底細的時候,我們往往愚蠢地顯現出倨傲簡慢或殷勤奉承的态度,而同是在這副嘴臉上,我們現在卻識别出了似是高貴或可疑的神色*;就是這樣,在這個女人,這個完全陌生的女人臉上,我力圖尋找出什麼能使我相信她是薩士拉夫人的迹象,最後我确認從前見到過這張臉,然而,這種認識對于我來說,已千真萬确地異化了,那完全是對另一個人的認識,失去了我所認識的人的一切屬性*,就象一個人重又變成了猿猴那樣,若不是名字和身份把我送上求解的道路,解了這個實屬難解的問題的話。

    不過,有的時候,過去的形象也相當清晰地重新出現,使我得以努力作一番對照,然後象一個與被告當堂對質的證人,我雖然見過他,卻不得不說:”不……我認不出來了,”差别是那麼巨大。

     希爾貝特·德·聖盧對我說:”我倆單獨去餐館吃晚飯好嗎?”由于我回答說:”隻要您不覺得同一個年輕人一起單獨用餐對您的名聲有什麼妨礙的話,”我聽到周圍那些人全都笑了,我急忙補上一句:”或者不如說跟一個老年人一起吧。

    ”我感到,剛才引得大家發笑的那種話隻有我的母親在提到我的時候才能這麼說,因為隻有在我母親那裡我才永遠是個孩子。

    而我卻是站在她的角度上來判斷自己的。

    如果我最終能夠象她那樣,錄下我從牙牙學語以來完成的某些變化,那麼這些變化現在也都已十分陳舊。

    因此我依然呆在那個人的地位上,他曾有一時使旁人超乎事實之前說:”他現在差不多是個大小夥子了。

    ”我仍然這麼以為,但是這一次卻大大地落後于事實,我并不覺得自己有多大的變化。

    可是事實上,剛才他們哈哈大笑,他們又發現什麼變化了?我沒一根銀絲,我的唇髭是黑色*的。

    我真希望能夠問問他們那件可怕的東西明顯表現在什麼地方。

     無疑①,我剛才發現的那個殘酷無情的東西隻能在關于我作品的素材本身方面給予我幫助,既然我已決定素材不能單由真正充實的印象、與時間無關的印象構成,在我打算用來鑲嵌那些印象的真實中,與時間有關的,與人們、社會、民族在其中浸沉、在其中變易的時間有關的真實将占有重要的地位。

    我不會隻注意給人們外表上的那些變異一個位置,我每時每刻都能舉出新例的變異,因為,即在考慮我的作品的同時,雖說一開始撰寫便已相當明确它中途不會因短暫的分心而辍筆,我卻繼續在向熟人問好,同他們交談。

    況且,衰老的表現并非人人都一樣。

    我碰到過有人問我姓什麼,人家對我說那是康布爾梅先生。

    這時,他為了表示已經把我認出來了,問我說:”您還總感到氣悶嗎?”當我作出肯定的回答時,他又對我說:”您瞧,這并不影響長壽,”就好象我已經是百歲老人了。

     ①現在我才明白衰老是什麼東西了–衰老,在所有的現實中,它的純抽象概念也許是我們這輩子保留得最久的一個,望着日曆,給信件署上日期,看到朋友們結婚,朋友的孩子們結婚,或者出于恐懼,或者出于怠惰,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麼,直至有一天我們瞥見一個陌生的身影,象阿讓庫爾先生那樣的身影,它告訴我們現在已經生活在一個新的世界裡了;直到有一天,我們的一位女朋友的孫子,這個我們本能地願以志同道合相待的年輕小夥子朝我們莞爾一笑,以為我們在嘲弄他,因為我們看上去倒象他的祖父時為止;這時我才明白死亡、愛情、心靈的歡樂、痛苦的效益、感召等等意味着什麼。

    因為,倘若那些姓名對我來說已喪失它們的個性*,詞語卻為我們揭示出它們的全部涵義。

    形象的美駐留在事物的後部,觀念的美則在前部。

    以至當我們達到形象的時候,它們的美已不可能再引起我們的贊歎,然而我們又隻能在超越觀念之後才能理解觀念的美。

    –作者注。

    
我同他說着話,兩眼緊盯着他臉上,望着那兩三處特征,希望通過思維把它們歸入被我稱作他本人的那個記憶合成中去,這個合成其實與之迥然不同。

    然而有一陣子他把臉側過去,此時我看到他臉上多了個碩大無朋的紅色*囊腫,這個囊腫使他的臉變得認不出來了,它使他的嘴巴、眼睛都無法完全睜開,樣子那麼怪,令我目瞪口呆,不敢看那癰一樣的東西。

    我覺得讓他自己先提起這個癰更為合适。

    然而他就象一位勇敢的患者,笑呵呵的,對此矢口不提,反使我不知所措,不問問他似乎缺乏感情,問他是怎麼回事則有失分寸。

    他卻繼續大談氣悶,他問我道:”随着年齡的增長,氣悶的時候是不是少了一些?”我對他說依然如故。

    他又對我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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