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峻的目光俯視與她沾親帶故的夫人們,如果她能呆上一小時,這對于舉辦這次晚會的老诰命真是盛大的節日了,更勝過從前薩拉·貝爾納之于劇場經理,他含糊地答應給予合作,人們對此并不抱什麼希望,但他來了,并且純粹出于無限的好意,不隻朗誦了他允諾的篇章,另外還朗誦了二十篇。
這位奧麗阿娜,部長辦公室主任們同她說話态度傲慢,而她卻并不因此不繼續結識更多的主任(才智引導社交),她剛才的到場把老诰命組織的這次晚會–本來就盡是衣着極其奢華的婦女們參加的晚會提到新的高度,超乎同一時期(福什維爾夫人又會把它說成同一”季節”)其他命婦舉辦的、奧麗阿娜卻沒有移動大駕光臨的那些晚會之外和之上。
–作者注。
這種不可救藥的遺忘,那麼迅捷便涵蓋了最近發生的事情的遺忘,這種強奪人意的無知,相反地,卻使一門小小的學問,因為傳播甚少越益顯得珍貴。
這門學問用于了解人們的家系和真正的地位,了解他們是出于愛情、金錢或其它什麼理由與某個家族聯姻,或屈尊俯就。
它在由保守精神左右的任何社交團體中均能赢得賞識,在關于貢布雷和巴黎有産階級方面,我外祖父所擁有的這門學問已達到登峰造極的程度,聖西門對這門學問十分重視,即在他稱贊德·孔蒂親王多才多藝的時候,他都把這門學問放在其他科學之前,或者不如說他把這門學問說成是科學中的第一門。
他贊譽德·孔蒂親王是”一位飽學之士,他卓見遠識、守正不撓、毫厘不爽、學貫古今、博覽群書,他博聞強記、熟知家系,它們的奢望和現實,善以不同禮節對待級别不等,賢愚不等的人,歸還王族應該歸還而不再歸還的一切。
他甚至對此,對所以會發生的他們的僭越作了解釋。
書籍和談話中的曆史為他提供對出身、職位等等作出盡可能不開罪于人的安排的依據。
”我外祖父沒有這麼傑出,但凡是與貢布雷和巴黎有産階級有關的情況,他知道得同樣一清二楚,品味起來也一樣地興緻勃勃。
這樣的美食家,這樣的有心人,知道希爾貝特不出身于福什維爾,德·康布爾梅夫人不出身于梅塞格裡斯家族,而那位最年輕的也不是瓦朗蒂努瓦家的女兒,這樣的人已經為數不多了。
不僅為數不多,而且其新成員甚至都非出身于貴族的最高等級(笃信宗教的人,或者天主教徒并不一定就是最熟知《聖徒傳》或十三世紀教堂彩繪大玻璃窗的人),而往往來自二等貴族,他們對自己所難得接近者興緻更高,由于來往較少也就更有閑功夫研究。
他們高高興興地相逢,互相認識,舉辦豐盛的行會晚餐,如珍本收藏家協會或蘭斯朋友會,晚餐上,他們品味家系家譜。
這種聚餐會女人是不得參加的,但她們的丈夫回家後會對她們說:”我今晚出席了一次挺有意思的晚餐會。
有位拉拉斯伯利埃先生真把我們給吸引住了,他給我們講清楚了為什麼那位有個漂亮千金的聖盧夫人壓根兒就不是福什維爾家出身的,真可謂聞所未聞。
”
布洛克和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的朋友不僅風姿如玉、花容迷人,而且秀外慧中,同她交談實是一大樂事,可我又覺得談話難以進行下去,這不僅因為我這位交談對象的姓氏對我來說是陌生的,而且因為她對我提及的許多姓氏對我也是新的,而今正是他們組成了社交界的基本隊伍。
另一方面,确實,雖說她願意聽我說古道今,我向她提到的許多姓氏對她也絕對地毫無價值,它們早已被忘記得一幹二淨,至少那些當時隻因個人的功業而熠熠閃光的姓氏,不是某個名門貴胄家族共有的永恒的姓氏(少婦給她在一次晚餐上聽颠倒的某個姓胡亂按上個錯誤的出身,她很少知道這種名門貴胄确切的爵位),大多數姓氏是她從來都不曾聽說過的(不隻因為她還年輕,還因為她不久前才來到法國定居,而且還不是馬上就得到接納),她在我退隐數年後才步入社交界,不知怎麼,我脫口說出勒魯瓦夫人的姓名,而我的交談對象幸虧有德·蓋爾芒特夫人的一位老朋友向她獻殷勤才聽到說起過她。
然而知道得不盡确切,我從這位故作高雅的少婦答話時那不屑一顧的神态中看出了這一點。
她說:”知道,我知道勒魯瓦夫人何許人也,貝戈特的一位老朋友嘛”,那口氣就象是說”這是個我絕不願意讓她到家來的人”。
我很清楚,德·蓋爾芒特夫人的那位老朋友作為完美無缺的上流社會人士,滿腦子都是蓋爾芒特精神,其特色*之一是不要流露出挺重視貴族交往的樣子,他一定是覺得說”勒魯瓦夫人與所有的公主殿下、所有的公爵夫人都有交往”顯得太愚昧、太違背了蓋爾芒特精神,他甯肯說:”她挺滑稽。
有一天她這麼回答貝戈特的話。
”隻是,對于不了解的人來說,從交談中獲得的這種情況卻相當于平頭百姓從報上看來的新聞,他們以自己訂閱的報紙為準繩,一會兒認為盧貝先生和雷納克先生是盜賊,一會兒又把他們捧成偉大的公民。
對于我的交談者來說,勒魯瓦夫人是前一種類型維爾迪蘭夫人式的人物,名氣不那麼響,她那小圈子的範圍也隻限于貝戈特一個人。
況且,這位少婦還是出于純粹的偶然性*聽到勒魯瓦夫人這個名字的最後一批女人之一。
今天已經沒有誰知道勒魯瓦夫人是什麼人了,這再說也是十分合理的。
勒魯瓦夫人曾引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那麼巨大的關注,然而,她的名字甚至都沒有出現在後者的《身後回憶錄》的附錄裡。
其實,侯爵夫人之所以沒有提及勒魯瓦夫人,并非隻因為這一位生前對她頗不客氣,更因為在她死後,誰都無法對她産生興趣,而這種隻字不提的做法雖有出于女人社交上的積怨之處,更多卻出于作家文學創作的取材所需。
同布洛克的這位佳麗朋友交談令我陶醉,因為這位少婦聰穎過人,可是,存在于我倆的用語之間的這種差異卻使談話變得不易理解和富有教益。
我們明明知道歲月流逝,衰老取代了青春,最牢靠的巨産和寶座在分崩離析,名望是過眼煙雲,我們認識這個由時間導引的活動世界的方式,也就是我們從這個世界攝取的相片卻相反地把它給固定死了。
結果,我們以前認識的年輕人總是被我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