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今日又說沒了?”拾翠道:“小姐本是沒了,老爺也怪不得郎君續弦,但怪郎君既以小姐為原配,如何不先将續弦之事告知老爺,卻徑往白家下聘。
所以老爺隻說小姐未死,故意把這難題目難着郎君。
如今郎君肯做這個題目,老爺卻萛沒有這篇文字、故權使賤妾充之耳。
”黃生聽罷跌足道:“這等說,小姐果然沒了!”不覺滿眼流淚,掩面而哭。
拾翠道:“看郎君這般光景,不像薄情之人,如何卻做薄情之事?”黃生一頭哭,一頭說道:“不是小生薄情,小生一聞小姐訃音,十分哀痛,本欲先服期年之喪,然後商議續弦,不想白老師性急,催促下聘,故未及先來吊奠小姐。
”說罷又哭。
拾翠隻是冷笑。
黃生見她冷笑,便住了哭,一把扯住問道:“莫非你哄我,小姐原不曾死?”拾翠笑道:“如今實對郎君說了罷,小姐其萛不曾死。
”黃生聽了,回悲作喜,連忙問道:“小姐既然不曾沒,如何不肯出來?”拾翠道:“不但老爺怪郎君鹵莽,小姐亦怪郎君草率。
小姐說齒錄上刻得明白,彼既以我為物故之人,我隻合自守空房,焚香禮佛,讓白小姐去做夫人便了。
所以今夜不肯與郎君相見。
”黃生聽說,向拾翠深深唱個肥喏,道:“小生知罪了,望芳卿将我衷曲轉緻小姐,必求出來相見,休負佳期。
”拾翠道:“隻怕小姐不肯哩。
”黃生道:“小姐詩箋現在,今日豈遂忘情,還求芳卿婉曲緻意。
”拾翠笑道:“我看郎君原是多情種子,待我對小姐說來。
”說罷,便出房去了。
黃生獨坐房中,半晌不見動靜,等夠多時,隻見一群女使持着紅燈擁進房來,黃生隻道擁着小姐來了,看時卻并不見小姐。
隻見女使們說道:“老爺在前堂請黃相公說話。
”黃生随着女使來至堂前,陶公迎着笑道:“小女怪賢婿作事輕率,齒錄上誤刻了她,今夜不肯便與賢婿相見,故權使侍兒代之。
侍兒拾翠頗知詩禮,小女最所親愛,既已代庖,可充下陳。
容待來日老夫再備花筵,送小女與賢婿成親。
”言訖,便教女使們送新郎進房,黃生回至房中,隻見拾翠已在那裡了,對黃生說道:“适已代郎君再三緻意小姐。
小姐方才應允,許于明日相見。
但今夜鳳凰尚未歸巢,鹪鹩何敢先占?賤妾合當回避,且待小姐成親之後,方好來奉侍巾栉。
”說罷,便要抽身向房門外走。
黃生着了急,連忙扯住道:“說哪裡話,小生自園中相遇之後,不但傾慕小姐嬌姿,亦時時想念芳卿豔質。
今夕既承小姐之命而來,豈可使良宵虛度?”說罷,便擁着拾翠同人鴛帏就寝。
正是: 珊珊玉佩聽來遙,先見青鸾下紫霄。
仙子知非容易合,一枝權讓與鹪鹩。
次日,黃生整衣冠來見陶公。
隻見陶公拿着齒錄對黃生道:“賢婿可将齒錄改正,送與小女看過,今宵方可成親。
”黃生取過筆來,心中想道:“原配繼配既無此理,正配次配又成不得,如何是好?”想了一想道:“有了,我隻還她一樣稱呼,不分先後,不分大小便了。
”遂寫道:一配陶氏,系某公女;一配白氏,系某公女。
寫畢,送與陶公。
陶公看了,點頭道:“如此可謂并行不悖矣。
”便教女使把齒錄送與小姐看。
是夜再治喜筵,重排花燭,請出真小姐來與黃生成親。
合卺後,黃生極叙平日思慕之情,自陳鹵莽之罪。
此夜恩情,十分歡暢:嫦娥更遇,仙子重逢。
再生得遂三生,後配反為元配。
昔日訛傳,認作離魂倩女;今宵喜見,依然步月崔莺。
始初假意留難,落得作成青鳥;到底真身會合,必須親步藍橋。
白氏碧娃,于此夜全讓一個新婦;陶家含玉,被他人先分半個新郎。
虎變協佳期,夢兆南闱雖應白;鸾交諧舊約,花色東籬獨取黃。
新婚句可聯,當依謝眺詩吟去;合歡杯共舉。
疑是陶潛酒送來。
黃生與陶小姐畢過姻,即以鼓樂花轎迎接白小姐。
陶公亦迎請白公到家。
黃生先率白小姐拜見了陶公夫婦,再率陶小姐拜見白公,然後兩個佳人互相拜見。
拾翠也各相見了。
女伴中你敬我愛,甚是相得。
正是: 一女拜兩門,兩嶽共一婿。
妻得妾而三,友愛如兄弟。
當日陶公排慶喜筵席于雙虹圃中會飲,飲酒中間,陶公說起木一元抄詩脫騙,白公亦說面試一元之事,黃生道:“木生雖會脫騙,卻反替人做了兩番媒人,自己不曾得一些便宜,豈非弄巧成拙?”說罷,大家戲笑。
過了幾日,陶公、白公俱欲赴京,黃生亦要會試,遂攜着二位小姐并拾翠一齊北上。
至來年,黃生會試中了第二名會魁,殿試探花及第。
後來黃生官至
兩位小姐又各勸其父納一妾,都生一子,以續後代。
從此陶、白、黃三姓世為婚姻不絕,後世傳為美談雲。
〔回末總評〕 從來未有舊弦未宇,先續新弦者;從來未有河洲未賦,先詠小星者。
本專意于白頭,初何心乎綠鬓,而一家琴瑟,偏弄出兩處絲蘿。
方抱歉于連理,敢複問其旁枝,而兩處絲蘿,偏弄出三番花燭。
事至曲,文至幻矣。
其尤妙處,在天竺相逢,恍恍惚惚,令人于白家議聘之後,又虛想一寺中美人。
此等筆墨,飄乎欲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