妪叫苦不疊,四下裡籑尋,但見人來人往,挨挨擠擠,哪裡尋得見?又東央西問,各處尋喚了一回。
看看天晚,奔到家中,汗流滿面,哭告與韋氏知道。
韋氏大驚失色,埋怨道:你所幹何事 ?一個小官人不看管好了!”吉尹聽得不見了愛哥,大罵刁妪:“老乞婆,你昏了頭,不看好了他,讓他走失了!”刁妪自知不是,不敢做聲。
韋氏啼啼哭哭,一夜不曾合眼。
次早吉尹起來,寫下招子數十張,各處粘貼。
招子寫道:出招子吉殷臣,自不小心,于天順元年十月初一日走失小孩兒一個。
年方三歲,小名愛哥。
面白無麻,頭載烏段帽兜,上有金壽字一枚,珠子一顆,銀剛鈴子十粒。
頸持小銀項箝,臂帶小銀镯。
身穿大紅小綿襖,外着水紅灑線道袍。
下身白綢綿褲,腳穿虎頭靴。
身邊并無财物。
如有收留者,謝銀十兩。
報信者,謝銀三兩。
決不食言。
招子是實。
吉尹一面貼招子,一面教刁妪各處尋訪。
一連尋了數日,并沒音耗。
韋氏終日哭罵刁妪。
看看又過了幾日,眼見得愛哥是尋不着的了,韋氏肝腸如割,真個害起心疼病來。
那時卻沒人侍奉湯藥,隻得教刁妪支持。
病人心中又苦又惱,伏侍的人甚難中意。
正是:
當初是假疾,今日是真病。
試問侍奉人,何如長子敬。
刁妪受了一肚皮氣,說不得,話不得,纏累了兩日,也頭疼腦痛起來。
床上病人未愈,伏侍的人又病倒了。
吉尹一個人哪裡支持得來,隻得再去尋問舊仆高懋,指望喚他來奔走幾日,不想高懋自被主人打發出門後,便随着個客商往北京去了。
吉尹心中煩悶,隻在家裡長籲短歎。
這邊吉孝在喜家聞知父母近日有這許多不堪之事,心上甚是放不下,便懇求姑娘差個人去看看。
喜夫人應允,即令一個老妪、一個蒼頭到吉家去服役。
吉尹十分感謝,便教這老妪伏侍韋氏,随便也看看刁妪。
那韋氏因服藥調治,漸漸平愈。
這刁妪卻倒感得沉重,熱極狂語,口中亂嚷道:“大官人來索命了。
”忽又像吉孝附在身上的一般,咬牙怒目地自罵道:“你這老一一婬一一婦,做陷得我好!你如何把砒霜暗放藥裡,又把砒霜紙包塞在我衣袖裡,緻使我受屈而死?我今在一陰一司告準,一定要捉你到酆都去了!”一會兒又亂叫道:“大官人不要動手,這也不獨是我的罪,大娘與我同謀的。
”說罷,又自打自的巴掌,喝道:“你不獻這計策,大娘也未必便起此念,我今先捉了你去,慢慢與大娘算賬。
”韋氏聽了這些說話,吓得一身冷汗,毛骨悚然。
喜家的蒼頭、老妪都道奇怪,吉尹聽了,将信将疑。
正是:
賊人心虛,虛則心餒。
不打自招,無鬼見鬼。
刁妪準準地亂了三日三夜,到第四日,嗚呼哀哉,伏惟尚飨了。
臨死之時,頸裡現出一道繩痕,舌頭拖出幾寸。
韋氏見了,好生害怕。
當下吉尹買口棺木,把她盛殓,擡去燒化了。
韋氏自此心神恍惚,睡夢中常見吉孝立在面前。
忽一夜,夢見吉孝抱着愛哥在手裡,醒來想道:“我那愛哥一定被大孩兒一陰一空捉去了。
”心中凄慘,不覺直哭到天明。
看官聽說:大凡人虧心之事斷不可做,韋氏不合與刁妪謀害吉孝,今見刁妪這般死法,隻道真個吉孝的冤魂利害,因猜疑到愛哥也一定被冤魂纏了去,于是便形之夢寐,此正與刁妪無鬼見鬼的一般。
哪知吉孝原不曾死,那愛哥也另自有個好處安身。
說話的少不得漸漸說來。
如今且說韋氏因夢中所見,心懷疑忌,與喜家老妪商量,要尋個關亡召神的女巫來問問。
老妪道:“我家老倉頭認得兩個女巫,一個姓趙的,極會關亡;一個姓紐的,最調得好神。
”韋氏聽說,便央求老蒼頭去請她兩個來。
蒼頭領命,先回到喜家,把上項事細細對喜夫人說知。
喜夫人笑道:“我如今可以用計了。
”便教蒼頭先密喚那兩個女巫到來,各送與白金一兩,吩咐了她言語。
又教吉孝親筆寫下一紙禱告家廟的疏文,後書景泰七年十二月的日期,付與紐婆藏在身邊,附耳低言,教她如此如此。
兩個女巫各領命而去。
有篇口号,單說那些女巫的騙人處:司巫作怪,邪術跷蹊。
看香頭,隻說見你祖先出現;相水碗,便道某處香願難遲。
肚裡說話時,自己稱為靈姐;口中呵欠後,公然妝做神祗。
假托馬公臨身,忽學香山匠人的土語;妄言聖母附體,卻呼南海菩薩是娘姨。
官話藍青,真成笑話;面皮收放,笑殺頑皮。
更有那捉鬼的瓶中叫響,又聽那召亡的甕裡悲啼。
說出在生時犯什症候,道着作享日吃什東西。
哄得婦人淚落,騙得兒女心疑。
究竟這般本事,算來何足稱奇。
樟柳神,耳報法,是她伎倆;砃頭仙,練熟鬼,任彼那移。
過去偶合一二,未來不準毫厘。
到底是脫空無萛,幾曾見明哲被迷。
當日兩個女巫到了吉家,見了吉尹夫婦。
韋氏先要關亡,趙婆便讨兩隻桌子,将一桌放着了壁,桌下置空甕一個,桌上縛裙一條來遮了。
一桌另放一邊,上置一空盤,趙婆把個茶壺蓋兒去盤中團團磨轉,口中念念有詞。
磨不多時,早聽得甕中谡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