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設酌舟中,請宿習飲宴,宿習同着闵仁宇并衆夥伴一齊赴席。
席間有個侑酒的妓一女,乃常州人,姓潘名翠娥,頗有姿色。
同伴諸人都趕着她歡呼暢飲,隻有闵仁宇見了這妓一女卻愀然不樂,那妓一女看了仁宇也覺有羞澀之意。
仁宇略坐了片刻,逃席先回。
宿習心中疑怪,席散回寓,便向仁宇叩問其故。
仁宇歎道:“不好說得,那妓一女乃我姨娘之女,與我是中表兄妹。
因我表妹丈鮑士器酷好賭錢,借幾百兩客債來賭輸了,計無所出,隻得瞞着丈母來賣妻完債。
後來我姨娘聞知,雖曾告官把女婿治罪,卻尋不見女兒下落。
不期今日在此相見,故爾傷心。
”宿習聽說,恻然改容道:“既系令表妹,老兄何不替她贖了身,送還令母姨,使她母女重逢。
”仁宇道:“若要替她贖身,定須一二百金。
我本錢不多,做不得這件好事。
”宿習慨然道:“我多蒙老兄挈帶同行,僥幸賺得這些利錢。
如今這件事待我替兄做了何如?”仁宇拱手稱謝道:“若得如此,真是莫大功德。
”宿習教仁宇去訪問翠娥身價多少,仁宇回報說原價二百兩,宿習便将二百兩白銀交付仁宇,随即喚鸨兒、龜子到來,說知就裡,把銀交割停當,領出翠娥。
當下翠娥感泣拜謝,自不必說。
宿習又将銀三十兩付仁宇做盤纏,教他把翠娥送回常州,“所有貨物未脫卸者,我自替你料理。
”仁宇感激不盡,即日領了翠娥,拜謝起身。
雇下一隻船,收拾後艙與翠娥住了,自己隻在前艙安歇。
行了兩日,将近黃州地面,隻見一隻大官船,後面有二三十隻兵船随着,橫江而來。
官船上人大叫:“來船攏開!”仁宇便教艄公把船泊住,讓他過去。
隻見大船艙口坐着一個官人,用手指着仁宇的船說道:“目今寇盜猖撅,往來客船都要盤诰,恐夾帶火藥軍器,這船裡不知可有什夾帶麼?”仁宇聽說,便走出船頭回複道:“我們是載女眷回去的,并沒什夾帶。
”正說間,隻見那人立起身來叫道:“這不是我闵家表舅麼?”仁宇定睛仔細看時,那官人不是别人,原來就是鮑士器。
當下士器忙請仁宇過船相見,施禮叙坐。
仁宇問道:“恭喜妹丈,幾時做了官了?”士器道:“一言難盡。
自恨向時無賴,為嶽母所訟,問了湖廣黃州衛充軍。
幸得我自幼熟娴弓馬,遭遇這裡兵道老爺常振新愛我武藝,将我改名鮑虎,署為百長,不多時就升了守備。
今因他與督師的鐘兵部是同年,特薦我到彼處軍前效用。
不想在此得遇表舅。
”仁宇道:“妹丈昔年坎坷,今幸得一身榮貴,未識已曾更娶夫人否?”鮑虎揮淚道:“說哪裡話。
當初是我不肖,不能保其妻子,思之痛心,今已立誓終身不再娶了。
”仁宇道:“今日若還尋見我表妹,可重為夫婦麼?”鮑虎道:“雖我負累了她,豈忍嫌棄?但今不知流落何方,安得重為夫婦?”說罷,揮淚不止。
仁宇笑道:“表妹隻在此間不遠,好教妹丈相會。
”鮑虎驚問:“在哪裡?”仁宇乃将翠娥堕落風塵,幸虧宿習贖身,教我親送回鄉的話一一說了。
鮑虎悲喜交集,随即走過船來,與翠娥相見,夫婦抱頭大哭。
正是: 無端拆散同林鳥,何意重還
當下鮑虎接取翠娥過了船,連仁宇也請來官船上住了,打發來船先回襄一陽一,自己随後也便到襄一陽一城中,且不去投見鐘兵部,先同着仁宇到宿習寓所拜謝,将銀二百兩奉還。
宿習見了鮑虎,聽他叙述中情,不覺有感于中,潸然淚下道:“足下累了尊嫂,尚有夫妻相見之日,如不肖累了拙荊,已更無相見之日矣!今不肖亦願終身不娶,以報拙荊于地下。
”鮑虎詢問緣由,宿習也把自己心事說與知道。
兩個同病相憐,說得投機,便結拜為兄弟。
正是: 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惜斷腸人。
次日,鮑虎辭别宿習,往鐘兵部軍前投谒。
鐘公因是同年常兵備所薦,又見鮑虎身材雄壯,武藝熟娴,心中歡喜,便用為帳前親随将校,甚見信用。
鮑虎得暇便來宿習寓所探望。
此時軍中疫疠未息,急欲得川芎、蒼術等藥辟邪療病,恰好宿習還有這幾件藥材剩下,當日便把來盡付鮑虎,教他施與軍士。
鮑虎因即入見鐘公,将宿習施藥軍中,并前日贖他妻子之事細細禀知,鐘公道:“布衣中有此義士,當加旌擢以風厲天下。
”便令鮑虎傳喚宿習到來相見。
那時宿習真是福至心靈,見了鐘公,舉止從容,應對敏捷,鐘公大悅,即命為軍前監計同知,換去客商打扮,俨然冠帶榮身。
正是: 我本無心求仕進,誰知富貴逼人來。
宿習得此機遇,平白地做了官,因即自改名宿變,改号豹文,取君子豹變之意。
過了一日,軍中疫氣漸平,鐘公商議進兵征讨。
先命宿變往近屬各府州縣催趱糧草濟用。
是年,本省德安府雲夢縣饑荒,錢糧不給,宿變催糧到縣,正值縣官主任,本縣新到一個縣丞署印。
那縣丞正苦縣中饑荒,錢糧無辦,不能應濟軍需,卻聞有監計同知到縣催糧,心中甚是惶急。
慌忙穿了素服,來至城外館驿中迎接,見了宿變,行屬禮相見。
宿變看那縣丞時,不是别人,原來就是曲谕卿。
他因吏員考滿,選授雲夢縣丞,權署縣印,那時隻道催糧同知喚做宿變,怎知宿變就是宿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