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呼馬叔。
馬不能識,審顧始辯,驚曰:“兒何憔悴至此!”翁乃嗫嚅具道情事,馬忿然謂萬石曰,我曩道兄非人,果不謬。
兩人止此一線,殺之,将奈何?”萬石不言,惟伏首帖耳而泣。
坐語數刻,婦己知之,不敢自出逐客,但呼萬石入,批使絕馬。
含涕而出,批痕俨然。
馬怒之曰:“兄不能威,獨不能斷‘出’耶?毆父殺弟,安然忍之,何以為人!”萬石欠伸,似有動容。
馬又激之曰:“如渠不去,理須殺;即便殺卻勿懼。
仆有二三知交,都居要地,必合極力,保無虧也。
”萬石喏,負氣疾行,奔而入。
适與婦遇,叱問:“何為?”萬石皇遽失色,以手據地曰:“馬生教餘出婦。
”婦益恚,顧尋刀杖,萬石懼而卻步。
馬唾之曰:“兄真不可教也已!”遂開箧,出刀圭藥,合水授萬石飲。
曰:“此丈夫再造散。
所以不輕用者,以能病人故耳。
今不得已,暫試之。
”飲下,少頃,萬石覺忿氣填胸,如烈焰沖燒,刻不容忍,直抵閨闼,叫喊雷動。
婦未及诘,萬石以足騰起,婦颠去數尺有咫。
即複握石成拳,擂擊無算。
婦體幾無完膚,嘲猶詈。
萬石于腰中出佩刀。
婦罵曰:“出刀子,敢殺我耶?”萬石不語,割股上肉大如掌,擲地下。
方欲再割,婦哀鳴乞恕。
萬石不聽,又割之。
家人見萬石兇狂,相集,死力掖出。
馬迎去,捉臂相用慰勞。
萬石餘怒未息,屢欲奔尋,馬止之。
少間,藥力消,嗒若喪。
馬囑曰:“兄勿餒。
乾綱之振,在此一舉。
夫人之所以懼者,非朝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
譬之昨死而今生,須從此滌故更新。
再一餒,則不可為矣。
”遣萬石入探入。
婦股栗心慴,倩婢扶起,将以膝行。
止之,乃已。
出語馬生,父子交賀。
馬欲去,父子共挽之。
馬曰:“我适有東海之行,故便道相過,還時可複會耳。
”
月餘婦起,賓事良人。
久覺黔驢無技,漸狎,漸嘲,漸罵,居無何,舊态全作矣。
翁不能堪,宵遁,至河南隸道士籍,萬石亦不敢尋。
年餘馬至,知其狀,怫然責數已,立呼兒至,置驢子上,驅策徑去。
由此鄉人皆不齒萬石。
學使案臨,以劣行黜名。
又四五年,遭回祿,居室财物,悉為煨燼,延燒鄰舍。
村人執以告郡,罰锾煩苛。
于是家産漸盡,至無居廬,近村相戒,無以舍舍萬石。
尹氏兄弟,怒婦所為,亦絕拒之。
萬石既窮,質妾于貴家,偕妻南渡。
至河南界,資斧已絕。
婦不肯從,聒夫再嫁。
适有屠而鳏者,以錢三百貨去。
萬石一身,丐食于遠村近郭間。
至一朱門,阍人诃拒不聽前。
少間一官人出,萬石伏地啜泣。
官人熟視久之,略诘姓名,驚曰:“是伯父也!何一貧至此?”萬石細審,知為喜兒,不覺大哭。
從之入,見堂中金碧煥映。
俄頃,父扶童子出,相對悲哽。
萬石始述所遭。
初,馬攜喜兒至此,數日,即出尋楊翁來,使祖孫同居。
又延師教讀。
十五歲入邑庠,次年領鄉薦,始為完婚。
乃别欲去,祖孫泣留之。
馬曰:“我非人,實狐仙耳。
道侶相候已久。
”遂去。
孝廉言之,不覺恻楚。
因念昔與庶伯母同受酷虐,倍益感傷。
遂以輿馬赍金贖王氏歸。
年餘生一子,因以為嫡。
尹從屠半載,狂悖猶昔。
夫怒,以屠刀孔其股,穿以毛绠懸梁上,荷肉竟出。
号極聲嘶,鄰人始知。
解縛抽绠,一抽則呼痛之聲,震動四鄰。
以是見屠來,則骨毛皆豎。
後胫創雖愈,而斷芒遺肉内,終不利于行,猶夙夜服役,無敢少懈。
屠既橫暴,每醉歸,則撻詈不情。
至此,始悟昔之施于人者,亦猶是也。
一日,楊夫人及伯母燒香普陀寺,近村農婦并來參谒。
尹在中怅立不前,王氏故問:“此伊誰?”家人進白:“張屠之妻。
”便诃使前,與太夫人稽首。
王笑曰:“此婦從屠,當不乏肉食,何羸瘠乃爾?”尹愧恨,歸欲自經,绠弱不得死。
屠益惡之。
歲餘,屠死。
途遇萬石,遙望之,以膝行,淚下如麻。
萬石礙仆,未通一言。
歸告侄,欲謀珠還,侄固不肯。
婦為裡人所唾棄,久無所歸,依群乞以食。
萬石猶時就尹廢寺中,侄以為玷,陰教群乞窘辱之,乃絕。
此事餘不知其究竟,後數行,乃畢公權撰成之。
異史氏曰:“懼内,天下之通病也。
然不意天壤之間,乃有楊郎!甯非變異?餘常作《妙音經》之續言,謹附錄以博一噱:
‘竊以天道化生萬物,重賴坤成;男兒志在四方,尤須内助。
同甘獨苦,勞爾十月呻吟;就濕移幹,苦矣三年颦笑。
此顧宗祧而動念,君子所以有伉俪之求;瞻井臼而懷思,古人所以有魚水之愛也。
第陰教之旗幟日立,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