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鈍,年十七,裁能成幅。
而豐儀秀美,能雅谑,善尺牍,見者不知其中之無有也。
無何,父母繼殁,孑然一身,受童蒙于洛汭。
時村中顔氏有孤女,名士裔也,少慧,父在時嘗教之讀,一過辄記不忘。
十數歲,學父吟詠,父曰:“吾家有女學士,惜不弁耳。
”鐘愛之,期擇貴婿。
父卒,母執此志,三年不遂,而母又卒。
或勸适佳士,女然之而未就也。
适鄰婦逾垣來,就與攀談。
以字紙裹繡線,女啟視,則某手翰,寄鄰生者,反複之似愛好焉。
鄰婦窺其意,私語曰:“此翩翩一美少年,孤與卿等,年相若也。
倘能垂意,妾囑渠侬合之。
”女默默不語。
婦歸,以意授夫。
鄰生故與生善,告之,大悅。
有母遺金鴉環,托委緻焉。
刻日成禮,魚水甚歡。
及睹生文,笑曰:“文與卿似是兩人,如此,何日可成?”朝夕勸生研讀,嚴如師友。
斂昏,先挑燭據案自哦,為丈夫率,聽漏三下,乃已。
如是年餘,生制藝頗通,而再試再黜,身名蹇落,饔飧不給,撫情寂漠,嗷嗷悲泣。
女诃之曰:“君非丈夫,負此弁耳!使我易髻而冠,青紫直芥視之!”生方懊喪,聞妻言,睒晹而怒曰:“閨中人,身不到場屋,便以功名富貴,似在廚下汲水炊白粥;若冠加于頂,恐亦猶人耳!”女笑曰:“君勿怒。
俟試期,妾請易裝相代。
倘落拓如君,當不敢複藐天下士矣。
”生亦笑曰:“卿自不知蘖苦,直宜使請嘗試之。
但恐綻露,為鄉鄰笑耳。
”女曰:“妾非戲語。
君嘗言燕有故廬,請男裝從君歸,僞為弟。
君以襁褓出,誰得辨其非?”生從之。
女入房,巾服而出,曰:“視妾可作男兒否?”生視之,俨然一少年也。
生喜,遍辭裡社。
交好者薄有饋遺,買一羸蹇,禦妻而歸。
生叔兄尚在,見兩弟如冠玉,甚喜,晨夕恤顧之。
又見宵旰攻苦,倍益愛敬。
雇一剪發雛奴為供給使,暮後辄遣去之。
鄉中吊慶,兄自出周旋,弟惟下帷讀。
居半年,罕有睹其面者。
客或請見,兄辄代辭。
讀其文,蝦然駭異。
或排闼入而迫之,一揖便亡去。
客見豐采,又共傾慕,由此名大噪,世家争願贅焉。
叔兄商之,惟冁然笑。
再強之,則言:“矢志青雲,不及第,不婚也。
”會學使案臨,兩人并出。
兄又落;弟以冠軍應試,中順天第四。
明年成進士,授桐城令,有吏治。
尋遷河南道掌印禦史,富埒王侯。
因托疾乞骸骨,賜歸田裡。
賓客填門,迄謝不納。
又自諸生以及顯貴,并不言娶,人無不怪之者。
歸後漸置婢,或疑其私,嫂察之,殊無苟且。
無何,明鼎革,天下大亂。
乃告嫂曰:“實相告:我小郎婦也。
以男子阘茸,不能自立,負氣自為之。
深恐播揚,緻天子召問,贻笑海内耳。
”嫂不信。
脫靴而示之足,始愕,視靴中則絮滿焉。
于是使生承其銜,仍閉門而雌伏矣。
而生平不孕,遂出資購妾。
謂生曰:“凡人置身通顯,則買姬媵以自奉,我宦迹十年猶一身耳。
君何福澤,坐享佳麗?”生曰:“面首三十人,請卿自置耳。
”相傳為笑。
是時生父母,屢受覃恩矣。
搢紳拜往,尊生以侍禦禮。
生羞襲閨銜,惟以諸生自安,終身未嘗輿蓋雲。
異史氏曰:“翁姑受封于新婦,可謂奇矣。
然侍禦而夫人也者,何時無之?但夫人而侍禦者少耳。
天下冠儒冠、稱丈夫者,皆愧死矣!”
他生性遲鈍,十七歲了,還寫不出一篇完整的文章。
然而卻儀表文雅,相貌秀美,很會談笑,善寫書信,看見他的人并不知道他肚子裡其實沒有多少學問。
不久,父母相繼去世,隻剩下他孤身一人,在洛汭一帶教私塾度日。
當時村子裡顔家有個孤女,是名士的後代,從小聰明。
父親活着時,曾教她讀書,隻學一遍就記住了。
十幾歲時,就學父親的樣子吟誦詩文。
父親說:“我家有個女學士,可惜不是男的。
”因此特别喜歡她,期望為她選擇一個做高官的女婿。
父親死後,母親仍然堅持這個選婿目标,三年沒有成功,母親也去世了。
有人勸顔氏找個有才學的文人,顔氏認為很對,但還沒有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