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宿學宮,冬夜凜寒,辄摘聖賢頭上旒而煨其闆。學官知之,怒欲加刑。馬哀免,願為先生生财。學官喜,縱之去。馬探其生殷富,登門強索資,故挑其怒,乃以刀自劙,誣而控諸學。學官勒取重賂,始免申黜。諸生因而共憤,公質縣尹。尹廉得實,笞四十,梏其頸,三日斃焉。
是夜,朱叟夢馬冠帶而入,曰:“負公大德,今來相報。”即寤,妾生子。叟知為馬,名以馬兒。少不慧,喜其能讀。二十餘,竭力經紀,得入邑庠。後考試寓旅邸,晝卧床上,見壁間悉糊舊藝,視之有“犬之性”四句題,心畏其難,讀而志之。入場,适遇此題,錄之,得優等,食饩焉。六十餘,補臨邑訓導。數年,曾無一道義交。惟袖中出青蚨,則作鸬鹚笑;不則睫毛一寸長,棱棱若不相識,偶大令以諸生小故,判令薄懲,辄酷烈如治盜賊。有訟士子者,即富來叩門矣。如此多端,諸生不複可耐。而年近七旬,臃腫聾胔,每向人物色烏須藥。有某生素狂,锉茜根給之。天明共視,如廟中所塑靈官狀。大怒拘生,生已早夜亡去。因此憤氣中結,數月而死。
同鄉有個朱姓老頭,年少時攜帶家眷住在繁華都市,幹着不正當的行業。晚年回到家鄉,被士人大加非議。但朱氏修正品行,廣做善事,人們開始稍有禮貌地對待他。一天,正趕上馬永拿食物吃不給錢,店鋪裡的人不依不饒。朱氏可憐他,替他付了錢,把馬永領回家,贈給他數百錢作本錢。馬永拿去後,不肯自謀職業,坐吃老本。不久,本錢花光了,又重蹈舊轍。他懼怕和朱氏相遇,于是逃到臨邑。夜晚住在學宮中,冬夜寒氣襲人,馬永就摘下聖人塑像冕冠上的玉串,燒了冕闆取暖。學官知道後,大怒,要用大刑。馬永苦苦哀求赦免,願意為學官積蓄錢财。學官大喜,把他放走了。馬永探得某書生家财殷富,便登門強行勒索錢财,故意挑動那人大怒,然後馬永用刀自傷,誣陷那書生傷人,把他告到學官。學官勒索得重賂,才沒把那書生除名。其他學生都很憤恨,共同告到縣官那裡。縣官探訪到實情,打了馬永四十大棍,用枷鎖鎖住他的脖子。過了三天,馬永就死在獄中。
這一夜,朱氏夢見馬永穿戴整齊地進來,說:“我辜負了您的大恩大德,今晚來報答。”夢醒了,恰逢妾生了個兒子。朱氏知是馬永轉世,就給孩子起名叫馬兒。馬兒自小就不聰明,可喜的是他還能讀書。二十歲時,朱氏竭力活動,才讓馬兒進了縣學。後來,馬兒去考試時,住在旅店裡,白天卧在床上,見牆壁上糊滿着舊時的八股文章,仔細一看,有《犬之性》的題目,心裡感到很難作,就讀完這篇文章并且記住了。進入考場,考的恰好是這個試題,馬兒便把記憶的抄錄下來,得了個優等,考中了。直到六十歲時,馬兒才補了個臨邑訓導。做官數年,沒有一個道義之交。要是從袖子裡拿出錢給他,他就露出貪婪的笑容;否則,眼皮一耷拉,擺出一副威嚴的樣子。好像不認識。縣官偶而判令他對小有過失的學生進行輕罰,他就殘酷掠奪,如同懲治盜賊。有要起訴學生的,就來叩門送禮。這樣多次,學生們都不堪忍受。馬兒年近七十,體态臃腫又聾又瞎,常常向人們索取能使白須變黑的藥物。有個狂放的學生,折了茜根來哄騙他。天亮了,大家一看,馬兒的胡須成了紅色,就像廟中靈官塑像的模樣。馬兒大怒,要拘捕這個學生,而這個學生已經在前一夜晚逃走了。因為這個緣故,馬兒恨氣郁結,過了數月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