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柱子上,挂着一副闆雕綠字的對聯,上聯是:“曰校、曰序、曰癢,兩字德行陰教化,”下聯是:“上士、中士、下士,一堂禮樂鬼門生。
”兩人還沒看完,一個官員從裡邊走了出來。
見那官頭發卷曲,腰背弓着,像有幾百歲的樣子,一對鼻孔朝天,短短的嘴唇翻開着,露出一嘴獠牙利齒。
随從的一個師爺,人身上卻長着顆虎腦袋。
又有十幾個人在兩邊排列伺候,大半都猙獰兇惡,像是山精山怪。
秀才對聞人生說:“那就是鬼王。
”聞人生早吓得魂飛魄散,返身想走。
鬼王卻已看見他,忙從台階上走下來,恭敬地行禮,将聞人生請進了大堂,又問候他的日常起居,聞人生隻吓得連連說“是”。
鬼王問他:“有什麼事來到這裡?”聞人生便把秀才求自己的事說了。
鬼王一聽勃然變色,說:“這是有舊例的,就是我親爹來講情,我也不敢聽從!”說完,面如冰霜,像是一句人情話也聽不進去。
聞人生不敢再說别的,急忙站起身告辭。
鬼王又側着身子,恭恭敬敬地把他送到大門外才回去。
聞人生出門後不往回走,又返身偷偷走進來,想看看那鬼王到底要幹什麼。
來到大堂下,隻見那秀才和另外幾個人都已被繩索反綁起來,一個面目兇惡的人拿着一把刀子走過來,先脫下秀才的褲子,然後從大腿上一刀割下一片三指寬的肉來。
秀才疼得大聲号叫,把嗓子都喊破了。
聞人生年輕氣盛,見此情景,怒不可遏,大喊道:“如此慘毒,成何世界!”鬼王吃了一驚。
從座上站起來,命暫停割肉,自己從座椅上下來,迎接聞人生。
聞人生已氣忿忿地走了出去,遍告路人,要去上帝那裡控告。
有人譏笑他說:“真愚蠢啊!藍天茫茫,到哪裡去找上帝申訴冤屈?這些鬼跟閻王倒挺近,到閻王那裡上告,或許還管點用!”便指給他路。
聞人生沿路趕去,一會兒來到閻王殿,見氣象十分威嚴,閻王正在大殿上坐着。
聞人生跪在台階下,大聲喊冤。
閻王叫上他來詢問清楚,立即命鬼率拿着繩索提着錘子去捉鬼王來。
過了不久,鬼王和秀才一起被拿來,閻王審知聞人生說的都是實情,大怒,斥罵鬼王說:“我可憐你生前一生苦讀,所以暫時委給你這個重任,等候讓你投生到富貴大家去。
你現在卻敢如此無法無天!我要剔去你身上的‘善筋’,再給你添上‘惡骨’,罰你生生世世永遠不得做官!”一個鬼卒便上前,将鬼王一錘子打翻在地,連門牙也碰掉了。
鬼卒又用刀割破鬼王的指尖,抽出一條又白又亮、像絲線一樣的筋來,鬼王痛得殺豬般地大聲嗥叫。
直到把他手上、腳上的筋都抽完,才有兩個鬼卒押着他走了。
聞人生給閻王磕了頭,便退出了閻王殿。
秀才在後面跟着,對聞人生很是感激,挽着他的胳膊,送他走過街市。
聞人生看見有個人家,門口挂着紅門簾,簾後有個女子,露出了半張臉,模樣非常豔麗。
聞人生問:“這是誰家?”秀才回答說:“這是妓院。
”已經走過去後,聞人生對那女子留戀不舍,于是堅決不讓秀才再送。
秀才說:“您是為我的事來的,卻讓您一人孤孤單單地回去,我怎麼忍心呢?”聞人生堅決告辭,秀才隻好離去。
聞人生見秀才走遠,急忙回身走進那家妓院。
那女子立即出來迎接他,面現喜色。
進入室内,女子讓聞人生坐下,互相說了姓名。
女子自稱姓柳,小名叫秋華。
這時一個老婆子出來,為他們準備下酒菜。
喝完酒,二人上床,極盡歡愛,山盟海誓地訂下了婚約。
天亮後,老婆子進來說:“沒錢買柴買米了,無奈隻得破費郎君幾個錢了!”聞人生頓時想起腰包皮裡空空的,沒帶錢,惶恐慚愧地一語不發。
過了很久,才說:“我實在沒帶一文錢,我給你們立下字據,回去後立即償還。
”老婆子一下子變了臉,說:“你聽說過有妓女外出讨債的嗎?”柳秋華也皺着眉頭,一句話不說。
聞人生隻好脫下外衣,當作抵押。
老婆子接過衣服,譏笑說:“這件東西還不夠償還酒錢的!”嘴裡絮絮叨叨的,一副很不滿意的樣子,跟那女子進了内室。
聞人生非常羞慚。
又過了會兒,聞人生還在盼望着女子出來和他道别,再重申訂下的婚約,等了很久,寂無聲息,聞人生便暗暗進去察看,見老婆子和柳秋華自肩部以上都變成了牛頭鬼,目光閃閃地相對而立。
聞人生大驚,急忙返身逃了出來。
他想回家,可是岔路極多,不知走哪條路好。
詢問街市上的人,并沒有知道他的村名的。
聞人生在街上徘徊了兩天兩夜,辛酸悲傷,加上饑腸辘辘,真是進退兩難。
忽然那個秀才從這裡經過,看見聞人生,驚訝地說:“你怎麼還沒回去,卻這樣狼狽?”聞人生紅着臉不好意思回答。
秀才說:“我知道了,你莫不是被花夜叉迷住了吧?”說完,秀才便氣昂昂地往那家妓院走去,說:“秋華母女怎麼這樣不給人留面子?”過了一會兒,秀才就把衣服抱來交給聞人生說:“那婬婢太無禮,我已經叱罵過她了!”秀才把聞人生一直送到家後,才告辭走了。
這時,聞人生已突然死了三天,此刻才蘇醒過來,說起陰間的經曆,還記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