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訝曰:“此即誣卿者耶?”曰:“彼典史于此十有八年,妾冤殁十六寒暑矣。
”問:“妪為誰?”曰:“老娼也。
”又問愛卿,曰:“卧病耳。
”因冁然曰:“妾昔謂會合有期,今真不遠矣。
君嘗願破家相贖,猶記否?”封曰:“今日猶此心也。
”女曰:“實告君:妾殁曰,已投生延安展孝廉家。
徒以大怨未伸,故遷延于是。
請以新帛作鬼囊,俾妾得附君以往,就展氏求婚,計必允諧。
”封慮勢分懸殊,恐将不遂。
女曰:“但去無憂。
”封從其言。
女囑曰:“途中慎勿相喚;待合卺之夕,以囊挂新人首,急呼曰:‘勿忘勿忘!’”封諾之。
才啟囊,女跳身已入。
攜至延安,訪之,果有展孝廉,生一女,貌極端好,但病癡,又常以舌出唇外,類犬喘日。
年十六歲無問名者,父母憂念成痗。
封到門投刺,具通族閥。
既退,托媒。
展喜,贅封于家。
女癡絕,不知為禮,使兩婢扶曳歸所。
群婢既去,女解衿露乳,對封憨笑。
封覆囊呼之,女停眸審顧,似有疑思。
封笑曰:“卿不識小生耶?”舉之囊而示之。
女乃悟,急掩衿,喜共燕笑。
诘旦,封入谒嶽。
展慰之曰:“癡女無知,既承青眷,君倘有意,家中慧婢不乏,仆不靳相贈。
”封力辨其不癡,展疑之。
無何女至,舉止皆佳,因大驚異。
女但掩口微笑。
展細诘之,女進退而慚于言,封為略述梗概。
展大喜,愛悅逾于平時。
使子大成與婿同學,供給豐備。
年餘,大成漸厭薄之,因而郎舅不相能,厮仆亦刻疵其短。
展惑于浸潤,禮稍懈。
女覺之,謂封曰:“嶽家不可久居;凡久居者,盡阘茸也。
及今未大決裂,宜速歸!”封然之,告展。
展欲留女,女不可。
父兄盡怒,不給輿馬,女自出妝資贳馬歸。
後展招令歸甯,女固辭不往。
後封舉孝廉,始通慶好。
異史氏曰:“官卑者愈貪,其常情然乎?三百誣奸,夜氣之牿亡盡矣。
奪嘉偶,入青樓,卒用暴死。
籲!可畏哉!”康熙甲子,貝丘典史最貪詐,民鹹怨之。
忽其妻被狡者誘與偕亡。
或代懸招狀雲:“某官因自己不慎,走失夫人一名。
身無餘物,止有紅绫七尺,包裹元寶一枚,翹邊細紋,并無阙壞。
”亦風流之小報。
有一天正在旅店裡歇息,一陣睡意朦胧,隐隐約約地看見牆上顯出一個年輕女子的身影,像是一幅畫懸在那裡。
起初封生還嘲笑自己想老婆想瘋了,可凝神注視了好半天,畫影并不消失;再湊近細瞧,更清晰了:真真切切一個少女,卻是一臉苦相,伸着舌頭,脖上還挂着繩套。
封生正在驚愕不定,那少女卻像要從牆上慢慢走下來。
封生知道碰上吊死鬼了,然而大白天,膽子總是壯些,便說:“娘子不必吓唬小生。
您如有奇冤,小生可以為您效力。
”這一說,女子身影真地落下來了,說:“你我萍水相逢,怎敢貿然以大事相托呢?然而九泉之下的枯骨,這麼多年了,舌頭縮不回去,繩套也脫不掉,實在是苦不堪言。
求求您,讓主人砍斷這屋梁,燒掉它,您對我就恩重如山了。
”封生答應去辦,影子也就消失了。
封生就招呼店主人來,打聽這是怎麼回事。
店主人介紹說:“十多年前,這裡是梅家的住宅。
一天夜裡小偷進來,被梅家逮住了,送到縣府裡交給典史。
不料典史接受了小愉的三百文錢賄賂,竟誣陷梅家女兒與小偷通奸,要把悔女拘上大堂,讓法醫檢驗。
梅女聽說後,就上吊死了。
不久,梅家夫婦也相繼去世,宅院就歸了我。
這些年,旅客常說見鬼見怪的,可總也沒法兒讓它安靜下來。
”封生便把吊死鬼的要求轉達給店主人。
店主人一盤算,拆掉房頂換大梁,耗資太大,負擔不起,面有難色。
封生便慷慨解囊相助,完成了這項工程。
修好之後,封生依舊住在這座房子裡。
夜間,梅女來了,翩翩然一個萬福,向封生表示感謝。
言談之間,喜氣洋洋,舉手投足,窈窕輕盈,原來是個十分秀氣的姑娘。
封生不禁油然而生愛慕之心,侮女卻凄然而又羞澀地說:“鬼的陰氣,對您是有害的。
再說這樣私合,我生前的恥辱,豈不是淘盡兩江之水也洗不清了嗎?咱們将來肯定會美滿地結合,現在還不到時候。
”封生忙問:“要到什麼時候?”梅女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