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繼至,則見土内悉白镪;呼生往驗之,果然。
生以先人所遺,不忍私,召二成均分之。
數适得揭取之二,各囊歸。
二成與臧姑共驗之,啟囊則瓦礫滿中,大駭。
疑二成為兄所愚,使二成往窺兄,兄方陳金幾上,與母相慶。
因實告兄,兄亦駭,而心甚憐之,舉金而并賜之。
二成乃喜,往酬債訖,甚德兄。
臧姑曰:“即此益知兄詐。
若非自愧于心,誰肯以瓜分者複讓人乎?”二成疑信半之。
次日債主遣仆來,言所償皆僞金,将執以首官。
夫妻皆失色。
臧姑曰:“伺如!我固謂兄賢不至于此,是将以殺汝也!”二成懼,往哀債主,主怒不釋。
二成乃券田于主,聽其自售,始得原金而歸。
細視之,見斷金二錠,僅裹真金一韭葉許,中盡銅耳。
臧姑因與二成謀:留其斷者,餘仍反諸兄以觇之。
且教之言曰:“屢承讓德,實所不忍。
薄留二錠,以見推施之義。
所存物産,尚與兄等。
餘無庸多田也,業已棄之,贖否在兄。
”生不知其意,固讓之。
二成辭甚決,生乃受。
稱之少五兩,命珊瑚質奁妝以滿其數,攜付債主。
主疑似舊金,以剪刀夾驗之,紋色俱足,無少差謬,遂收金,與生易券。
二成還金後,意其必有參差;既聞舊業已贖,大奇之。
臧姑疑發掘時,兄先隐其真金,忿詣兄所,責數诟厲。
生乃悟反金之故。
珊瑚逆而笑曰:“産固在耳,何怒為?”使生出券付之。
二成一夜夢父責之曰:“汝不孝不弟,冥限已迫,寸土皆非己有,占賴将以奚為!”醒告臧姑,欲以田歸兄。
臧姑嗤其愚。
是時二成有兩男,長七歲,次三歲。
未幾長男病痘死。
臧姑始懼,使二成退券于兄,言之再三,生不受。
無何次男又死。
臧姑益懼,自以券置嫂所。
春将盡,田蕪穢不耕,生不得已種治之。
臧姑自此改行,定省如孝子,敬嫂亦至。
半年母病卒。
臧姑哭之恸,至勺飲不入口。
向人曰:“姑早死,使我不得事,是天不許我自贖也!”育十胎皆不存,遂以兄子為子。
夫妻皆壽終。
生養二子皆舉進士。
人以為孝友之報雲。
異史氏曰:“不遭跋扈之惡,不知靖獻之忠,家與國有同情哉。
逆婦化而母死,蓋一堂孝順,無德以戡之也。
臧姑自克,謂天不許其自贖,非悟道者何能為此言乎?然應迫死,而以壽終,天固已恕之矣。
生于憂患,有以矣夫!”
父親是個舉人,早已去世。
弟弟名叫二成,年紀還小。
大成娶了個媳婦,小名叫珊瑚,她知禮孝順又很漂亮。
但是大成的母親沈氏,蠻橫無理不講仁愛,處處虐待珊瑚,但珊瑚臉上毫無怨色。
每天早晨,珊瑚都梳洗得幹幹淨淨去伺候婆母。
一次,正好遇上大成有病,婆母說都是珊瑚打扮得漂亮引誘的,為此叱罵責備她。
珊瑚回到自己房裡,卸下華飾再去見婆母;婆母反而更加憤怒,自己碰頭打臉地哭鬧起來。
大成向來很孝順,見鬧到這樣就用鞭子打了媳婦,母親的氣才略微消了點。
從此沈氏更加厭惡兒媳婦。
珊瑚雖然侍奉得更加周到謹慎,沈氏卻始終不和她說一句話。
大成知道母親生妻子的氣,就躲到别處去睡,表示和妻子斷絕關系。
過了很長時問,沈氏到底也不痛快,成天地指桑罵槐,意思都是在罵珊瑚。
大成說:“娶媳婦是為了伺候公婆,像現在這個樣,還要媳婦做什麼!”于是寫了休書,叫了個老婦人把珊瑚選回娘家。
剛剛出了村子不遠,珊瑚哭着說:“當個女人做不好媳婦,被人休回家有啥臉去見爹娘?還不如死了算了!”說着從袖子裡抽出一把剪刀刺向自己的咽喉。
送她的老婦人急忙搶救她,鮮血從傷口冒出來染紅了衣襟。
老婦人把珊瑚扶到了大成的一個同族嬸子家。
大成的這個嬸子王氏,守寡獨居,就把珊瑚收留了。
老婦人回到家,大成叮囑她要瞞着這事,但心裡總是怕被母親知道。
過了幾天,大成探聽到珊瑚的創傷漸漸好了,就來到王氏門上,讓她不要收留珊瑚。
王氏叫他進屋,大成不肯進去,隻是很氣盛地要趕珊瑚走。
不一會兒,王氏領着珊瑚出來,見了大成,就問他說:“珊瑚有什麼過錯?”大成責備她不能伺候婆婆。
珊瑚默默地一句活也不說,隻是低着頭嗚嗚哭泣,淚水都成了紅色,白農衫也染紅了。
大成見狀心酸,話沒說完就扭頭走了。
又過了幾天,大成母親已經聽說這件事,氣沖沖地跑到王氏門上,說了很多難聽的話譴責她。
王氏傲然相對,反過來數落她的惡行;并且說:“媳婦已經被你休出家門,還是你安家什麼人?我自願收留陳家的女兒,不是留你安家的媳婦,何用你來多管别人家的事!”沈氏真氣極了,但卻理屈詞窮,又見王氏氣勢洶洶,隻得羞慚沮喪地大哭着跑回了家。
珊瑚覺得在這裡給王氏找麻煩,自己心裡很不安,就想再到别處去。
原先,大成有個姨母于老太婆,就是沈氏的姐姐,她年紀六十多歲,兒子已經死了,家裡隻有一個孫子和守寡的兒媳,她曾很好地待過珊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