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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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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不壽,自己雖不能守,亦且靜處金閨,令媒妁說合事成,雖不免扇墳之诮,然猶是孀婦常情。

    及嫁,而纨扇多悲,亦須寬心忍耐,安于數命。

    此玉樓俏心瘍,高諸婦一着。

    春梅一味托大,玉樓一味膽小,故後日成就,春梅必竟有失身受嗜欲之危,而玉樓則一勞而永逸也。

    (二八) 陳敬濟嚴州一事,豈不蛇足哉?不知作者一筆而三用也。

    一者為敬濟堕落人冷鋪作因,二者為大姐一死伏線,三者欲結玉樓實實遇李公子為百年知己,可償在西門家三、四年之恨也。

    何以見之?玉樓不為敬濟所動,固是心焉李氏,而李公子甯死不舍。

    天下有甯死不舍之情,非知己之情也哉?可必其無《白頭吟》也。

    觀玉樓之風韻嫣然,實是第一個美人,而西門乃獨于一濫觞之金蓮厚。

    故寫一玉樓,明明說西門為市井之徒,知好淫,而且不知好色也。

    (二九) 玉樓來西門家,合婚過禮,以視&ldquo偷娶&rdquo&ldquo迎奸赴會&rdquo,何啻天壤?其吉兇氣象已自不同。

    其嫁李衙内,則依然合婚行茶過禮,月娘送親。

    以視老鸨争論,夜随來旺,王婆領出,不垂别淚,其明晦氣象又自不同。

    故知作者特特寫此一位真正美人,為西門不知風雅定案也。

    (三十) 金蓮與瓶兒進門皆受辱。

    獨玉樓自始至終無一褒貶。

    噫,亦有心人哉!(三一) 西門是混帳惡人,吳月娘是奸險好人,玉樓是乖人,金蓮不是人,瓶兒是癡人,春梅是狂人,敬濟是浮浪小人,嬌兒是死人,雪娥是蠢人,宋蕙蓮是不識高低的人,如意兒是頂缺之人。

    若王六兒與林太太等,直與李桂姐一流。

    總是不得叫做人。

    而伯爵、希大輩,皆是沒良心的人。

    兼之蔡太師、蔡狀元、宋禦史,皆是枉為人也。

    (三二) 獅子街,乃武松報仇之地,西門幾死其處。

    曾不數日,而于虛又受其害,西門徜徉來往。

    俟後王六兒,偏又為之移居此地。

    賞燈,偏令金蓮兩遍身曆其處。

    寫小入托大忘患,嗜惡不悔,一筆都盡。

    (三三) 《金瓶梅》是一部《史記》。

    然而《史記》有獨傳.有合傳,卻是分開做的。

    《金瓶梅》卻是一百回共成一傳,而千百人總合一傳,内卻又斷斷續續,各人自有一傳,固知作《金瓶》者必能作《史記》也。

    何則?既已為其難,又何難為其易。

    (三四) 每見批此書者,必貶他書以褒此書。

    不知文章乃公共之物,此文妙,何妨彼文亦妙?我偶就此文之妙者而評之,而彼文之妙,固不掩此文之妙者也。

    即我自作一文,亦不得謂我之文出,而天下之文皆不妙,且不得謂天下更無妙文妙于此者。

    奈之何批此人之文,即若據為已有,而必使凡天下之文皆不如之。

    此其同心偏私狹隘,決做不出好文。

    夫做不出好文,又何能批人之好文哉!吾所謂《史記》易于《金瓶》,蓋謂《史記》分做,而《金瓶》全做。

    即使龍門複生,亦必不謂予左袒《金瓶》。

    而予亦并非謂《史記》反不妙于《金瓶》,然而《金瓶》卻全得《史記》之妙也。

    文章得失,惟有心者知之。

    我止賞其文之妙,何暇論其人之為古人,為後古之人,而代彼争論,代彼廉讓也哉?(三五) 作小說者,概不留名,以其各有寓意,或暗指某人而作。

    夫作者既用隐惡揚善之筆,不存其人之姓名,并不露自己之姓名,乃後人必欲為之尋端竟委,說出名姓何哉?何其刻薄為懷也!且傳聞之說,大都穿鑿,不可深信。

    總之,作者無感慨,亦必不著書,一言盡之矣。

    其所欲說之人,即現在其書内。

    彼有感慨者,反不忍明言;我沒感慨者,反必欲指出,真沒搭撒、沒要緊也。

    故&ldquo别号東樓&rdquo,&ldquo小名慶兒&rdquo之說,概置不問。

    即作書之人,亦止以&ldquo作者&rdquo稱之。

    彼既不著名于書,予何多贅哉?近見《七才子書》,滿紙王四,雖批者各自有意,而予則謂何不留此閑工,多曲折于其文之起盡也哉?偶記于此,以白當世。

    (三六) 《史記》中有年表,《金瓶》中亦有時日也。

    開口雲西門慶二十七歲,吳神仙相面則二十九,至臨死則三十三歲。

    而官哥則生于政和四年丙申,卒于政和五禦丁酉。

    夫西門慶二十九歲生子,則丙申年;至三十三歲,該雲庚子,而西門乃卒于&ldquo戊戌&rdquo。

    夫李瓶兒亦該雲卒于政和五年,乃雲&ldquo七年&rdquo,此皆作者故為參差之處。

    何則?此書獨與他小說不同。

    看其三四年間,卻是一日一時推着數去,無論春秋冷熱,即某人生日,某人某日來請酒,某月某日請某人,某日是某節令,齊齊整整捱去。

    若再将三五年間甲子次序,排得一絲不亂,是真個與西門計帳簿,有如世之無目者所雲者也。

    故特特錯亂其年譜,大約三五年間,其繁華如此。

    則内雲某日某節,皆曆曆生動,不是死闆一串鈴,可以排頭數去。

    而偏又能使看者五色眯目,真有如捱着一日日過去也。

    此為神妙之筆。

    嘻,技至此亦化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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