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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潘道士法遣黃巾士 西門慶大哭李瓶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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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金蓮和玉樓罵道:“賊油嘴的囚根子,俺每都是沒仁義的?”二人哭畢,爬起來,西門慶與他回禮,兩個又哭了,說道:“哥煩惱,煩惱。

    ”一面讓至廂房内,與溫秀才叙禮坐下。

    先是伯爵問道:“嫂子是甚時候殁了?”西門慶道:“正醜時斷氣。

    ”伯爵道:“我到家已是四更多了,房下問我,我說看陰骘,嫂子這病已在七八了。

    不想剛睡下就做了一夢,【張夾批:此處一夢為一部夢字起頭。

    】【繡像眉批:夢亦投機,可見幫閑皆天意也。

    】夢見哥使大官兒來請我,說家裡吃慶官酒,教我急急來到。

    見哥穿着一身大紅衣服,向袖中取出兩根玉簪兒與我瞧,【張夾批:瓶墜卻以簪折點晴,大妙。

    是知後黃真人明言黃土傷心也。

    】說一根折了。

    我瞧了半日,對哥說:‘可惜了,這折了是玉的,完全的倒是硝子石。

    ’哥說兩根都是玉的。

    【張夾批:迷者自以為然。

    】【繡像眉批:金蓮固硝石,而瓶兒為玉亦未必。

    】【繡像夾批:微言可思。

    】我醒了,就知道此夢做的不好。

    房下見我隻顧咂嘴,便問:‘你和誰說話?’我道:‘你不知,等我到天曉告訴你。

    ’等到天明,隻見大官兒到了,戴着白,教我隻顧跌腳。

    【張夾批:白描。

    】果然哥有孝服。

    ”【繡像眉批:夢語一解便贅,隻一順嘴跌腳便了,何等簡透。

    】西門慶道:“我昨夜也做了恁個夢,【張夾批:又一夢。

    】和你這個一樣兒。

    夢見東京翟親家那裡寄送了六根簪兒,【張夾批:伯爵兩根,單指瓶、蓮、西門六根,卻單為瓶兒一人。

    】内有一根[石否]折了。

    我說,可惜了。

    醒來正告訴房下,不想前邊斷了氣。

    好不睜眼的天,撇的我真好苦!【繡像夾批:正是睜眼處。

    】甯可教我西門慶死了,眼不見就罷了。

    到明日,一時半刻想起來,你教我怎不心疼!平時,我又沒曾虧欠了人,【繡像眉批:明明虧欠子虛,若不記憶,可見自省之難。

    】天何今日奪吾所愛之甚也!【張夾批:非此數語亦不知報應之當。

    】──先是一個孩兒沒了,今日他又長伸腳去了。

    我還活在世上做甚麼?【張夾批:又是透過下文。

    】雖有錢過北鬥,成何大用?”伯爵道:“哥,你這話就不是了。

    我這嫂子與你是那樣夫妻,熱突突死了,怎的不心疼?【繡像夾批:先伸情,後論理,末複以從厚,一經安頓,其口語自醒……】争奈你偌大家事,【張夾批:一轉。

    】又居着前程,【張夾批:二轉。

    】這一家大小,泰山也似靠着你。

    你若有好歹,怎麼了得!就是這些嫂子,【張夾批:三轉。

    】都沒主兒。

    常言:一在三在,一亡三亡。

    哥,你聰明憐俐人,何消兄弟每說?【張夾批:四轉。

    】就是嫂子他青春年少,你疼不過,【張夾批:五轉。

    】越不過他的情,成了服,令僧道念幾卷經,大發送,葬埋在墳裡,哥的心也盡了,也是嫂子一場的事,再還要怎樣的?哥,你且把心放開。

    ”【張夾批:果是生花舌。

    】當時,被伯爵一席話,說的西門慶心地透徹,茅塞頓開,也不哭了。

    須臾,拿上茶來吃了,便喚玳安:“後邊說去,看飯來,我和你應二爹、溫師父、謝爹吃。

    ”伯爵道:“哥原來還未吃飯哩?”西門慶道:“自你去了,亂了一夜,到如今誰嘗甚麼兒來。

    ”伯爵道:“哥,你還不吃飯,這個就胡突了,常言道:‘甯可折本,休要饑損。

    ’《孝經》上不說的:‘教民無以死傷生,毀不滅性。

    ’【繡像夾批:二語該溫秀才說。

    】死的自死了,存者還要過日子。

    哥要做個張主。

    ”正是:數語撥開君子路,片言題醒夢中人。

     禹門雲:人能于未死之時,知有必死之日,舉凡恩與怨,名與利,得與失;均可村堵行雲流水,而當局轉作旁觀之人。

    人能知有必死之事,時存防範之心,舉凡節飲食,禁嗜欲,慎寒暑,俱當視若冰窖火坑,而崎岖變作平坦之路,是心苑而身可以不死,身死而心亦可以同死矣。

    雖然,此其權固操之自我者也。

    乃有橫逆之來,釁不自我,狠毒之計,謀出于人,雖大丈夫亦不能含冤,豈小女子而令其忍受耶!可知李瓶兒之死,實有促其死,逼其死,‘催其死者,遂不得不死。

    嗚呼!果真死矣。

    瓶兒身死,而耿耿此心豈能與之同死乎?瓶兒之心不死,即衆人之心不死也。

    西門慶或知得病之由于己,而不知緻死之由于人。

    徒于其将死未死之間,問蔔求簽,延醫生,請道士:而于人之将死也,希冀其不死,祈禱其不死,亦可謂愚之至矣。

     試觀瓶兒既死,諸婦之與金蓮;金蓮之與諸婦,均非昔日光景。

    即與金蓮最親密之玉樓,亦露出冷淡情形,而西門慶者便在瓶兒屋中與如意私通,未幾又移其所愛瓶兒之心,面盡付與潘金蓮矣。

    尚得謂之獨锺情于瓶兒哉!則此日之鋪張喪事,窮奢極侈,蓋勢也,非情也。

    李瓶兒之死,亦可謂得其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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