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此回乃最冷的文字,不知乃是作者最熱的文字,如寫佳人才子到中狀元時也。
何則?上文如許鬧熱,卻是西門鬧熱。
夫西門,乃作者最不得意之人也。
故其愈鬧熱,卻愈不是作者意思。
今看他于出嫁玉樓之先,将春光極力一描,不啻使之如錦如火,蓋雲:前此你在鬧熱中,我卻寒冷之甚;今日我到好時,你卻又不堪了。
然而此回卻是寫春,未便寫玉樓。
夫玉樓乃作者自喻,而春梅則非自喻之人。
蓋雲:且令他自家人去,反轉炎涼他一番,使他一向驕人之念,市井短見之習,自家愧恥一番。
我卻不與他一般見識,我還要自家愈加儆策,不可如他得時便驕縱。
故下文方寫玉樓,而接筆即寫玉簪之橫,見得我雖乾乾終日,尚有小人萋菲于下,設稍不謹,則又亡秦之續,故又接寫“嚴州李衙内受辱”見憂心悄悄,惟恐如斯,時以患難自儆,羞辱自惕。
此我之所以處得意者必如此也。
設也稍自放逸,求棗強縣夫妻相守讀書,豈可得哉?此作者直是第一等人品,第一等身分,第一等學問寫出來,以示人處寶貴之方。
然而作者寫西門熱鬧,則筆愈放;寫春梅得志,則筆蓄鋒芒而。
不露;至後文寫玉樓,則筆愈斂而文愈危,是大聖賢大豪傑作用。
是故玉簪乃玉樓镌名之物,而即以之為抑玉樓之人,見我到富貴雖呼己名而求下于人猶恐不盡然也。
至于嚴州,敬濟固以色迷,而玉樓實以名累。
李衙内以利局人,即所以害己;玉樓以計騙人,幾不保其身。
籲!名利場中,酒色局内,觸處生危,十二分斂抑,猶恐不免,君子乾乾終日,蓋以此哉!是故我雲《金瓶》一書,體天道以立言者也。
于此回首夾寫大姐歸去一段文字,後文于雪娥文中篇尾,又夾寫大姐歸去一段文字。
止用首尾帶寫,又是一樣章法,總是收煞之筆也。
然此回大姐去兩番,而敬濟終不收,是何故?蓋又作者陽秋之筆,到底放不過月娘也,夫大姐即無寄放箱籠,亦有随身箱籠,于十七回内,明明說搬入上房,乃今止遣大姐獨歸,兩番全不題起箱物,直至後文雪娥逃,來安走,惠秀死,敬濟要告方肯拿出,則月娘之貪刻朋毒無恥,已皆于不言中寫盡。
然則不為大姐哭,當為瓶兒哭也。
故必幻化其子,方使月娘貪癖、刻癖、陰毒無恥之癖乃去也。
豈是老天渾不管,好惡随人自 取?既賦嬌容,又全慧性,卻遣輕歸去。
不平如此,問天天更不語。
可惜國色天香,随時飛謝,埋沒今如許。
借問繁華何處在?多少樓 台歌舞,紫陌春遊,綠窗晚秀,姊妹嬌眉妩。
人生失意,從來無問今古。
】 ——右調《翠樓吟》 話說月娘次日備了一張桌,并冥紙尺頭之類,大姐身穿孝服,坐轎子,先叫薛嫂押祭禮,到陳宅來。
隻見陳敬濟正在門首站立,便問:“是那裡的?”薛嫂道了萬福說:“姐夫,你休推不知。
你丈母家來與你爹燒紙,送大姐來了。
”
】正月十六貼門神--來遲了半個月。
人也入了土,才來上祭。
”薛嫂道:“好姐夫,你丈母說,寡婦家沒腳蟹,不知親家靈柩來家,遲了一步,休怪。
”正說着,隻見大姐轎子落在門首。
敬濟問:“是誰?”薛嫂道:“再有誰?你丈母心内不好,一者送大姐來家,二者敬與你爹燒紙。
”敬濟罵道:“趁早把淫婦擡回去!好的死了萬萬千千,我要他做甚麼?”
】薛嫂道:“常言道:嫁夫着主。
怎的說這個話?”敬濟道:“我不要這淫婦了,還不與我走?”那擡轎的隻顧站立不動,被敬濟向前踢了兩腳,罵道:“還不與我擡了去,我把你花子腳砸折了,把淫婦鬓毛都蒿淨了!”那擡轎子的見他踢起來,隻得擡轎子往家中走不疊。
比及薛嫂叫出他娘張氏來,轎子已擡去了。
薛嫂兒沒奈何,教張氏收下祭禮,走來回覆吳月娘。
把吳月娘氣的一個發昏,
這燒香好佛人大都如此。
】說道:“恁個沒天理的短命囚根子!當初你家為了官事,搬來丈人家居住,養活了這幾年,今日反恩将仇報起來了。
隻恨死鬼當初攬的好貨在家裡,弄出事來,到今日教我做臭老鼠,教他這等放屁辣臊。
”
】對着大姐說:“孩兒,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