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媽家做生日去了。
不想落後爹淨手到後邊,看見粉頭和一個蠻子吃酒不出來,爹就惱了。
不由分說,叫俺衆人,把淫婦家門窗戶壁,盡力打了一頓,隻要把蠻子粉頭墩鎖在門上。
多虧應二爹衆人,再三勸住,爹使性步馬回家;路上發狠,到明日還要擺布淫婦哩!」金蓮道:「賊淫婦!我隻道蜜罐兒,長連拿的牢牢的,如何今日也打了?」又問玳安:「你爹真個恁說來?」玳安道:「莫不小的敢哄娘?」金蓮道:「賊囚根子!他不揪不采,也是你爹的表子,許你罵他!想着迎頭兒俺每使着你,隻推不得閑,『爹使我往桂姨家送銀子去哩。
』叫的桂姨那甜!如今他敗落下來,你主子惱了,連你也叫起他淫婦來了!看我到明日對你爹說,不對你爹說?」玳安道:「耶跞,五娘!這回日頭打西出來,從新又護起他家來了!莫不爹不在路上罵他淫婦,小的敢罵他?」金蓮道:「許你爹罵他便了,原來也許你罵他?」玳安道:「早知五娘麻犯小的,小的也不對娘說。
」玉樓便道:「小囚兒,你别要說嘴。
這裡三兩一錢銀子,你快和來興兒替我買東西去,如此這般,今日俺每請你爹和你大娘賞雪飲酒。
你将就少落我們些兒罷,我教你五娘不告你爹說罷。
」玳安道:「娘使小的,小的敢落錢?于是拿了銀子,同來興兒買東西去了。
且說西門慶起來,正在上房梳洗。
隻見大雪裡,來興買了雞鵝下飯,徑往廚房裡去了;玳安便提了一罐金華酒進來。
便問玉筲:「小厮的東西,是那裡的?」玉筲回道:「今日衆娘置酒,請爹娘賞雪。
」西門慶道:「金華酒是那裡的?」玳安道:「是三娘與小的銀子買的。
」西門慶道:「阿呀!家裡見放着酒,又去買!」分付玳安:「拿鑰匙,前邊廂房,有雙料茉莉酒,提兩壇攙着些這酒吃。
」于是在後廳明間内,設石崇錦帳圍屏,放下軸紙梅花暖簾來。
爐安獸炭,擺列酒筵。
不一時,廚下整理停當,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來到,請西門慶、月娘出來。
當下李嬌兒把盞,孟玉樓執壺,潘金蓮捧菜,李瓶兒陪跪。
頭一锺先遞了與西門慶,西門慶接酒在手,笑道:「我兒,多有起動,孝順我老人家,長禮兒罷!」那潘金蓮嘴快,插口道:「好老氣的孩兒!誰在這裡替你磕頭哩?俺每磕着你,你站着。
楊角蔥靠南牆,越發老辣。
已定還不跪下哩!也折你的萬年草料,若不是大姐姐帶攜你,俺每今日與你磕頭!」于是遞了西門慶,賴了锺兒。
從新又滿滿斟了盞,請月娘轉上,遞與月娘。
月娘道:「你每也不和我說,誰和你每平白又費這個心。
」玉樓笑道:「沒甚麼。
俺每胡亂置了杯水酒兒,大雪與你老公婆兩個散悶而已。
姐姐請坐,受俺每一禮兒。
」月娘不肯,亦平還下禮去。
玉樓道:「姐姐不坐,我每也不起來了。
」相讓了平日,月娘纔受了半禮。
金蓮戲道:「對姐姐說過,今日姐姐有俺每面上,寬恕了他;下次再無禮,沖撞了姐姐,俺每不管他來!」望西門慶說道:「你裝憨打勢,還在上坐着,還不快下來,與姐姐遞個锺兒,陪不是哩!」那西門慶隻是笑,不動身。
良久遞畢,月娘轉下來,令玉筲執壺,亦斟酒與衆姐妹回酒。
惟孫雪蛾跪着接酒;其餘都平叙姐妹之情。
于是西門慶與月娘居上坐,其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孫雪蛾并西門大姐,那兩邊打橫。
金蓮便道:「李大姐,你也該梯已與大姐姐遞杯酒兒,當初因為你的事起來,你做了老林,怎麼,還恁木木的!」那李瓶兒真個就走下席來,要遞酒。
被西門慶攔住,說道:「你休聽那小淫婦兒,他哄你,已是遞過一遍酒罷了;遞幾遍兒?」那李瓶兒方不動了。
當下春梅、迎春、玉筲、蘭香,一般兒四個家樂,琵琶、筝、弦子、月琴,一面彈唱起來,唱了一套南石榴花「佳期重會」雲雲。
西門慶聽了,便問:「誰教他唱道一套詞來?」玉筲道:「是五娘分付唱來。
」西門慶就看着潘金蓮說道:「你這小淫婦!單管胡枝扯葉的。
」金蓮道:「誰教他唱他來?沒的又來纏我。
」月娘便道:「怎的不請陳姐夫來坐坐?」一面使小厮前邊請去。
不一時,經濟來到,向席上都作了揖,就在大姐下邊坐了。
月娘令小玉安放了锺筯,合家金爐添獸炭,美酒泛羊羔。
正飲酒來,西門慶把眼觀看簾前,那雪如挦綿扯絮,亂舞梨花,下的大了,端的好雪!但見:
「初如柳絮,漸似鵝毛;刷刷似數蟹行沙上,紛紛如亂瓊堆砌間。
但行動衣沾六出,頃刻拂滿蜂須。
似飛還止,龍公試手于起舞之間。
新陽力玉女,尚喜于團風之際。
襯瑤台,似玉龍鱗甲遠空飛;飄粉額,如白鶴羽毛接地落。
正是:凍合玉樓寒起粟,光搖銀海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