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下青天自恁欺, 害人性命霸人妻,
須知奸惡千般計, 要使人家一命危;
淫奸從來由濁富, 貪嗔轉念是慈悲,
天公尚且舍生育, 何況人心忒妄為。
」
話說來保,正從東京來下頭口,在卷棚内回西門慶話,具言:「到東京先見禀事的管家下了書,然後引見太師老爺,看了揭帖,把禮物收進去,交付明白;老爺吩咐,不日寫書,馬上差人下與山東巡撫侯爺,把山東滄州鹽客王霁雲等,一十二名寄監者,盡行釋放。
翟叔多上覆爹,老爺壽誕,六月十五日,好歹教爹上京走走,他有話和爹說。
」這西門慶聽了,滿心歡喜。
來保此遭回來,撰了鹽商王四峰五十兩銀子,西門慶使他回喬大戶話去。
隻見贲四、來興走來,見西門慶在卷棚内,和來保說話,立在傍邊,來保便往喬大戶家去了。
西門慶問贲四:「你每燒了回來了?」那贲四不敢言語;來興兒向前附耳低語,如此這般:「被宋仁走到化人場上,攔着屍首,不容燒化。
聲言甚是無禮,小的不敢說。
」這西門慶不聽萬事皆休,聽了心中大怒,罵道:「這少死光棍,這等可惡!」即令小厮:「請你姐夫來寫帖兒。
」就差來興兒送與正堂李知縣。
随即差了兩個公人,一條索子,把宋仁拿到縣裡。
反問他打網詐财,倚屍圖賴,當廳一夾二十大闆,打的順腿淋漓鮮血;寫了一紙供案,再不許到西門慶家纏擾。
并責令地方火甲,眼同西門慶家人,即将屍燒化訖來回話。
那宋仁打的腿棒瘡歸家,着了重氣,害了一場時疫,不上幾日,嗚嗚哀哉死了!正是:
「失曉人家逢五道, 溟冷饑鬼撞鐘馗。
」
有詩為證:
「縣官貪污更堪嗟, 得人金帛售奸邪;
宋仁為女歸陰路, 緻死冤魂塞滿衙。
」
西門慶剛了畢宋惠蓮之事,就打點三百兩金銀,交賴銀率領許多銀匠,在家中卷棚内,打造蔡太師上壽的四陽捧壽的銀人,每一座高尺有餘;又打了兩把金壽字壺,尋了兩副玉桃杯,不消半月光景,都攢造完備。
西門慶打發來旺兒杭州織造蟒木,少兩件蕉布紗蟒衣。
拿銀子教人到處尋,買不出好的來。
将就買二件,一日打包湍就,着來保同吳主管,五月二十八日離清河縣,上東京去了,不在話下。
過了兩日,卻是六月日初一日,即今到三伏天。
正是:
「大暑無過未申, 大寒無過醜寅。
」
天氣十分炎熱,到了那赤烏當午的時候,一輪火傘當空,無半點雲翳,真乃爍石流金之際。
人口有一隻詞單道這熱:
「祝融南來鞭火龍,火雲焰焰燒天紅;日輪當午凝不去,方國如在紅爐中。
五嶽翠幹雲彩滅,陽侯海底愁波竭;何當一夕金風發,為我掃除天下熱!」
說話的,世上有三等人怕熱,有三等人不怕熱。
那三等人怕熱?第一怕熱,田舍間農夫,每日耕田邁隴,扶犁把耙,趁王苗二稅,納倉廪餘糧;到了那三伏時節,田中無雨,心間一似火燒。
第二經商客旅,經年在外,販的是那紅花紫草,蜜蠟香茶;肩負重擔,手碾沉車,路途之中,走的饑又饑,渴又渴。
汗涎滿面,衣服精濕,得不的寸陰之下,實是難行。
第三是那邊塞上戰士,頭頂重盔,身披鐵甲,渴飲刀頭血,困歇馬鞍革喬;經年征戰,不得回歸。
衣生虱麀瘡痍潰爛,體無完膚。
這三等人怕熱。
又有那三等人不怕熱?第一是皇宮内院,水殿風亭,曲水為池,流泉作沼。
有大塊小塊玉,正對倒透犀。
碧玉欄邊,種着那異菓奇葩;水晶盆内堆着那瑪瑙珊瑚。
又有廂成水晶卓上,擺列着端溪硯、象管筆、蒼颉墨、蔡琰箋。
又有水晶筆架、白玉鎮紙;悶時作賦吟詩,醉後南熏一枕。
又有王侯貴戚,富室名家,每日雪洞涼亭,終朝風軒水閣。
蝦須編成簾幙,鲛绡織成帳幔,茱莉結就的香球吊挂。
雲母床上,鋪着那水紋涼蕈,鴦鴛珊枕。
四面撓起風車來,那傍邊水盆内,浸着沉李浮瓜,紅菱雪藕,楊梅橄榄,蘋莈白雞頭。
又有那如花似朵的佳人在傍打扇。
又有那琳宮梵剎,羽士禅僧,住着那侵雲經閣,接漢锺樓;閑時常到方丈内,講誦道法黃庭,時來仙苑中,摘取仙桃異菓,悶了時,喚童子松陰下,橫琴膝上。
醉後攜棋,秤柳陰中對友笑談。
原來這三等人不怕熱。
有詩為證:
「赤日炎炎似火燒, 野田禾黍半枯焦;
農夫心内如湯煮, 樓上王孫把扇搖。
」
這西門慶起來,遇見天熱不曾出門,在家撒發披襟避暑。
在花園中翡翠軒卷棚内,看着小厮每打水澆灌花草。
隻見翡翠軒正面前,栽着一盆瑞香花,開得甚是爛熳。
西門慶令小厮來安兒拿小噴壺兒,看着澆水。
隻見潘金蓮和李瓶兒,家常都是白銀條紗衫兒,密合色紗桃線,穿花鳳縷金拖泥裙子。
李瓶兒是大紅焦布比甲,金蓮是銀紅比甲,都用羊皮金滾邊,妝花楣子;惟金蓮不戴冠兒,拖着不窩子杭州攆翠雲子網兒,露着四發,上粘着飛金,貼粉面,額上貼着三個翠面花兒,越顯出粉面油頭,朱唇皓齒。
兩個攜着手兒,笑嘻嘻蓦地走來。
看見西門慶澆花兒,說道:「你原來在這裡看着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