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慶垂首相陪。
茶湯獻罷,階下蕭韶盈耳,鼓樂喧阗,動起樂來。
西門慶遞酒安席已畢,下邊呈獻割道,說不盡肴列珍羞,湯陳桃浪,酒泛金波,端的歌舞聲容,食前方丈。
西門慶知道手下跟從人多,階下兩位轎上跟從人,每位五十瓶酒,五百點心,一百斤熟肉,都領下去。
家人吏書門子人等,另在廂房中管待,不必用說。
當日西門慶這席酒,也費勾千兩金銀。
那宋禦史又系江西南昌人,為人浮躁。
隻坐了沒多大回,聽了一折戲文,就起來?慌的西門慶再三固留。
蔡禦史在傍便說:「年兄無事,再消坐一時。
何遽回之太速耶?」宋禦史道:「年兄還坐坐,學生還欲到察院中處分些公事。
」西門慶早令手下把兩張卓席,連金銀器已都裝在食盒内,共有二十擡,叫下人夫伺候。
宋禦史的一張大卓席,兩壇酒,兩牽羊,兩對金絲花,兩疋段紅,一副金台盤,兩把銀執壺,十個銀酒杯,兩個銀折杯,一雙牙筯。
蔡禦史的也是一般的,都遞上揭帖。
宋禦史再三辭道:「這個我學生怎麼敢領?」因看着蔡禦史。
蔡禦史道:「年兄貴治所臨,自然之道。
我學生豈敢當之?」西門慶道:「些須微儀,不過乎侑觞而已,何為見外?」比及二官推讓之次,而卓席已擡送出門矣。
宋禦史不得已,方令左右收了揭帖,向西門慶緻謝,說道:「今日初來荊識,既擾盛席,又承厚贶,何以克當?餘容圖報不忘也!」因向蔡禦史道:「年兄還坐坐,學生告别。
」于是作辭起身。
西門慶還要遠送,宋禦史不肯,急令請回,舉手上轎而去。
西門慶回來,陪侍蔡禦史,解去冠帶,請去卷棚内後坐。
因分付把樂人都打發散去,隻留下戲子。
西門慶令左右重新安放卓席,擺設珍羞菓品上來,二人飲酒。
蔡禦史道:「今日陪我這宋年兄坐,便僭了。
又和管待盛庫酒器,何以克當!」西門慶笑道:「微物惶恐,表意而已。
」因問道:「宋公祖尊号?」蔡禦史道:「号松原,松樹之松,原泉之原。
」又說起:「頭裡他再三不來。
被我學生因稱道四泉盛德,與老先生那邊相熟,他纔來了。
他也知府上與雲峰有親。
」西門慶道:「想必翟親家有一言于彼。
我觀宋公為人,有些跷蹊。
」蔡禦史道:「他雖故是江西人,倒也沒甚跷蹊處。
隻是今日初會,怎不做些模樣?」說畢,笑了。
西門慶便道:「今日晚了,老先生不回舡上去罷了。
蔡禦史道:「我明早就要開舡長行」。
西門慶道:「請不棄在舍留宿一宵,明日學生長亭送餞。
」蔡禦史道:「過蒙愛厚。
」因分付手下人:「都回門外去罷,明日來接。
」衆人都應諾去了,隻留下兩個家人伺候。
西門慶見手下人都去了,走下席來,來叫玳安兒,附耳低言,如此這般,分付:「即去院中,坐名叫了董嬌兒、韓金钏兒兩個,打後門裡,用轎子擡了來,休交一人知道。
」那玳安一面應諾去了。
西門慶複上席陪蔡禦史吃酒。
海鹽子弟在傍歌唱。
西門慶因問:「老先生到家多少時就來了?令堂老夫人起居康健麼?」蔡禦史道:「老母倒也安。
學生在家,不覺荏苒半載。
回來見朝,不想被曹禾論劾,将學生敝同年一十四人之在史館着,一時皆黜授外職。
學生便說在西台,新點兩淮巡鹽。
宋年兄便在貴處巡按,他也是蔡老先生門下。
」西門慶問道:「如今安老先生在那裡?」蔡禦史道:「安鳳山他已升了工部主事,往荊州催攢皇木去了。
也待好來也。
」說畢,西門慶交海鹽子弟上來遞酒。
蔡禦史分付:「你唱個漁家傲我聽。
」子:
「别後杳無書,不疼不痛病難除。
恨凄凄旅館有誰相知,魚沉不見雁傳書。
三山美人知何處?眠思夢想,此情為誰,恹恹憔瘦,一似風中柳絮。
知他幾時再得重相會。
」
〔皂羅袍〕
「滿日黃花初綻,怪淵明怎不回還。
交人盼得眼睛穿,冤家怎不行方便。
從伊别後,相思病纏;昏昏如醉,汪汪淚漣。
知他幾時再得重相見?」
「我愛他桃花為面,筍生成十指纖纖。
我愛他春山淡淡柳拖煙,我愛他清俊一雙秋波眼烏鴉堆鬓。
青絲翠绾;玳鈎月釣,丹霞襯臉。
教人想得肝腸斷。
」
「戍鼓冬冬初轉,聽樓頭畫角聲殘。
搥床搗枕數千番,長籲短歎千千遍。
精神撩亂,語言倒颠;忘冷廢寝,和衣淚漣。
終朝蒙憧昏沉倦。
」
「我為你終朝思念,在那裡耍笑貪歡。
忽然想起意懸懸,一番題起一番怨。
恩深如海,情重似山;佳期非偶,離别最難。
常言道:藕斷絲不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