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我就死也不出這個門!」李瓶兒道:「你看傻丫頭!我死了,你在這屋裡伏侍誰?」繡春道:「我守着娘的靈。
」李瓶兒道:「就是我的靈,供養不久,也有個燒的日子。
你少不的也還出去。
」繡春道:「我和迎春都答應大娘。
」李瓶兒道:「這個也罷了。
」這繡春還不知甚麼。
那迎春聽見瓶兒囑付他,接了首飾,一面哭的言語說不出來。
正是:
「流淚眼觀流淚眼, 斷腸人送斷腸人。
」
當夜李瓶兒都把各人囑付了,到天明,西門慶走進房來。
李瓶兒問:「買了我的棺材來了沒有?」西門慶道:「從昨日就擡了闆來,在前邊做材哩,且沖你沖。
你若好了,情願舍與人罷。
」李瓶兒因問:「是多少銀子買的?休要使那枉錢,往後不過日子哩!」西門慶道:「沒多,隻給了百十兩來銀子。
」李瓶兒道:「也還多了,預備下與我放着。
」那西門慶說了回出來,前邊看着做材去了。
隻見吳月娘和李嬌兒先進房來,看見他十分沉重,便問道:「李大姐,你心裡都怎樣的?」李瓶兒揝着月娘手,哭道:「大娘,我好不成了。
」月娘亦哭道:「李大姐,你有甚麼話兒?二娘也在這裡,你和俺兩個說。
」李瓶兒道:「奴有甚話說?奴與娘做姊妹這幾年,又沒曾虧了我。
實承望和娘相守到白頭,不想我的命苦,先把個冤家沒了。
如今不幸我又得了這個拙病死去了!我死之後,房裡這兩個丫頭無人收拘。
那大丫頭已是他爹收用過的,教他往娘房裡伏侍娘。
小丫頭,娘若要使喚,留下;不然,尋個單夫獨妻,與小人家做媳婦兒去罷,省的教人罵沒主子的奴才!也是他優待奴一場。
奴就死,口眼也閉!又奶子如意兒,再三不肯出去。
大娘也看着奴分上,也是他奶孩兒一場,明日娘十月已滿生下哥兒,就教接他奶兒罷。
」月娘道:「李大姐,你放寬心,都在俺兩個身上。
說兇得吉,你若有些山高水低,迎春教他伏侍我,繡春教他伏侍二娘罷。
如今二娘房裡丫頭,不老實做活,早晚要打發出去,教繡春伏侍他罷。
奶子如意兒,既是你說他沒頭奔,咱家那裡占用不下他來?就是我有孩子沒孩子,到明日配上個小厮與他做房家人媳婦也罷了。
」李嬌兒在旁便道:「李大姐,你休隻要顧慮,一切事都在俺兩個身上。
繡春到明日過了你的事,我收拾房内伏侍我,等我擡舉他就是了。
」李瓶兒一面教奶子和兩個丫頭過來,與二人磕頭。
那月娘由不得眼淚出。
不一時,孟玉樓、潘金蓮、孫雪娥都進來看他。
李瓶兒都留了幾句姊妹仁義之言,不必細記。
落後待的李嬌兒、玉樓、金蓮衆人都出去了,獨月娘在屋裡守着他。
李瓶兒悄悄向月娘哭泣說道:「娘到明日,好生看養着,與他爹做個根蒂兒,休要似奴心粗,吃人暗算了!」月娘道:「姐姐,我知道。
」看官聽說:自這一句話,就感觸月娘的心來。
後次西門慶死了,金蓮就在家中。
住不牢者,就是想着李瓶兒臨終這句話。
正是:
「惟有感恩并積恨, 千年萬載不成塵。
」
正說話中間,隻見琴童分付房中收拾焚下香,五嶽觀請了潘法官來了。
月娘一面看着,教丫頭收拾房中幹淨,伺候淨茶淨水,焚下百合真合。
月娘與衆婦女,都藏在那邊床屋裡聽觑。
不一時,隻見西門慶領了那潘道士進來。
怎生形相?但見:
「頭戴雲霞五嶽冠,身穿皂布短褐袍。
腰系雜色彩絲縧,背上橫紋古銅劍。
兩隻腳穿雙耳麻鞋,手執五明降鬼扇。
八字眉,兩個杏子眼,四方口,一道落腮胡。
威儀凜凜,相貌堂堂。
若非霞外雲遊客,定是蓬萊玉府人。
」
隻見進入角門,剛轉過影壁,恰走到李瓶兒房穿廊台基下。
那道士往後退訖兩步,似有呵叱之狀。
爾語數四,方纔左右揭簾進入房中,向病榻而至。
運雙睛努力,似慧通神目一視。
仗劍手内,搯指步罡,念念有辭,早知其意。
走出明間,朝外設下香案。
西門慶焚了香。
這潘道士焚符喝道:「直日神将,不來等甚!」噀了一口法水去。
見一陣狂風所過,一黃巾力士現于面前,但見:
「黃羅抹額,紫繡羅袍。
獅蠻帶緊束狼腰,豹皮被牢栓虎體。
常遊雲路,每曆罡風。
洞天福地片時過,嶽渎酆都撚指到。
業龍作孽,向海底以擒來;妖魅為殃,劈山穴而提出。
玉皇殿上,稱為符使之名;北極車前,立有天丁之号。
常在壇前護法,每來世上降魔。
胸懸雷部赤銅牌,手執宣花金蘸斧。
」
那位神将,拱立階前。
大言:「召吾神,那廂使令?」潘道士便道:「西門氏門中李氏陰人不安,投告于我案下。
汝即與我拘當坊土地,本家六神,查考有何邪祟,即與我擒來,毋得遲滞!」言訖,其神不見。
須臾,潘道士瞑目變神,端坐于位上。
據案擊令牌,恰似問事之狀,久久乃止。
出來,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