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他還說象小眼薄皮,愛人家的東西!想今日為轎子錢,你大包家拏着銀子,就替他老身出幾分,便怎的!咬定牙兒,隻說他沒有。
倒教後邊西房裡姐姐,拏出一錢銀子來,打發擡轎的去了。
歸到屋裡,還數落了我一頓,到明日有轎子錢,便教我來;沒轎子錢,休教我上門走!我這去了,不來了,來到這裡,沒的受他的氣!随他去,有天下人心狠,不似俺這短壽命!姐姐你每聽着我說,老身苦死了,他到明日不聽人說,還不知怎麼收成結果哩!想着你從七歲沒了老子,我怎的守你到如今?從小兒交你做針指,往徐秀才家上女學去,替你怎麼纏手、縛腳兒的。
你天生就是這等聰明伶俐?到得這步田地,他把娘喝過來斷過去,不看一眼兒!」如意兒道:「原來五娘從小兒上學來?嗔道恁題起來,就會識字深!」潘姥姥道:「他七歲兒上女學,上了三年,字仿也曾寫過:甚麼詩詞歌賦唱本上字不認的!」正說着,隻見打的角門子響。
如意兒道:「是誰叫門?」使繡春:「二姐,你去瞧瞧去。
」那繡春走來,說:「是春梅姐來了。
」如意兒連忙捏了潘姥姥一把手,就說道:「姥姥悄悄的,春梅來了。
」潘姥姥道:「老身知道。
他與我那冤家一條腿兒。
」隻見春梅進來,頭上翠花雲髻兒,羊皮金沿的珠子箍兒,藍绫對衿襖兒,黃綿紬裙子,金燈籠墜子子,貂鼠圍脖兒,走來見衆人陪着潘姥姥吃酒,說道:「姥姥還沒睡哩?我來瞧瞧姥姥來了。
」如意兒讓他坐。
這春梅把裙子摟起,一屁股坐在炕上。
迎春便緊挨着他坐。
如意坐在右邊炕頭上,潘姥姥坐在當中。
因問:「你爹和你娘睡了不曾?」春梅道:「剛纔吃了酒,打發他兩個睡下了。
我來這邊瞧瞧姥姥,有幾樣菜兒,一壺兒酒,取了來和姥姥坐的。
」因央及繡春:「你那邊教秋菊掇下來,我已是攢下了。
」那繡春不一時,走過那邊,取了來。
秋菊放盒内掇着菜兒,繡春提了一錫瓶金華酒。
分付秋菊:「你往房裡看去,聽着若叫我,來這裡對我說。
」那秋菊把嘴谷都着了去了。
一面擺酒在炕卓上,都是燒鴨火腿,熏臘鵝、細鲊糟魚、菓仁、鹹酸蜜食、海味之類,堆滿春台。
繡春關上角門,走進在旁邊陪坐。
于是篩上酒來,春梅先遞了一锺與潘姥姥,然後遞一锺如意兒,一锺與迎春。
繡春在旁邊炕兒上坐的,共五人坐,把酒來斟。
春梅護衣碟兒内,每樣揀出遞與姥姥衆人吃,說道:「姥姥,這個都是整菜,你用些兒。
」那婆子道:「我的姐姐,我老身吃。
」因說道:「就是你娘,從來也沒費恁個心兒管待我管待兒,姐姐,你倒有惜孤愛老的心!你到明日,管情好一步一步自高。
敢是俺那冤家,沒人心,沒人義!幾遍為他心龌龊,我也勸他,他就扛的我失了色!今早是姐姐你看着,我來你家讨冷飯吃來了?你下老實那等扛我!」春梅道:「姥姥罷,你老人家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俺娘他争強不伏弱的性兒,比不同的六娘,錢自有。
他本等手裡沒錢,你隻說他不與你;别人不知道,我知道。
相俺爹雖是抄的銀子放在屋裡,俺娘正眼兒也不看他的。
若遇着買花兒東西,明公正義問他要,不恁瞞并藏背掖的;教人看小了他,他怎麼張着嘴兒說人!他本沒錢,姥姥怪他,就虧了他了。
莫不我護他?也要個公道!」如意兒道:「錯怪了五娘。
自古親兒骨肉,五娘有錢,不孝順姥姥,再與誰?常言道:『要打看娘面,千朵桃花一樹兒生。
』到明日你老人家黃金入櫃,五娘他也沒個貼皮貼肉的親戚,就如死了俺娘樣兒!」婆子道:「我有今年沒明年,知道今死明日死?我也不怪他。
」春梅見婆子吃了兩锺酒,韶刀上來了。
便叫迎春:「二姐你拏骰盆兒來,咱每個擲個骰兒搶紅耍子兒罷。
」不一時,取了四十個骰兒的骰盆兒來。
春梅先與如意與擲,擲了一回,又與迎春擲,都是賭大鐘子。
你一盞,我一锺,須臾竹葉穿心,桃花上臉,把一錫瓶酒吃的罄淨。
迎春又拏上半镡麻姑酒來,也都吃了。
約莫到二更時分,那潘姥姥老人家,熬不的,又早前靠後仰打起盹來,方纔散了。
春梅便歸這邊來。
推了推角門,開着;進入院内,隻見秋菊正在明間闆壁縫兒内,倚着春凳兒,聽他兩個在屋裡行房,怎的作聲喚,口中呼叫甚麼。
正聽的熱鬧,不防春梅走來到根前,向他腮頰上,盡力打了個耳刮子,罵道:「賊小死的囚奴,你平白在這裡聽甚麼!」打的秋菊睜睜的說道:「我在這裡打盹,誰聽甚麼來?你就來打我!」不想房内婦人聽見,便問春梅:「他和誰說話?」春梅道:「沒有人。
我使他關門,他不動。
」于是替他摭過了。
秋菊揉着眼,關上房門。
春梅走到炕上,摘頭睡了,不在話下。
正是:
「鹧鹧有意留殘景, 杜宇無情戀晚輝。
」
一宿晚景題過。
次日,潘金蓮生日,有傅夥計、某夥計、贲四娘子、崔本媳婦、段大姐、吳舜臣媳婦、鄭三姐、吳二妗子都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