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來看西門慶。
進門花枝招飐,繡帶飄飄,與西門慶磕着頭,說道:「不知道爹不好,桂姐和銀姐好人兒,不對我說聲兒,兩個就先來了。
看的爹遲了,休怪!」西門慶道:「不遲,又起動你媽費心,又買禮來!」愛月兒笑道:「甚麼大禮!惶恐的要不的。
」因說:「爹清減的恁樣的!每月飲馔,也用些兒?」月娘道:「用的倒好了,吃不多兒。
今日早辰,隻吃了些粥湯兒,還沒些吃甚麼兒。
剛纔太醫看了去了。
」愛月兒道:「娘,你分付姐把鴿子雛兒頓爛一個兒來,等我勸爹進些粥兒。
你老人家不吃,恁惹大身量,一家子金山也似靠着你,都怎麼樣兒的!」月娘道:「他隻害心口内攔着,吃不下去。
」愛月兒道:「爹你依我說,把這飲馔兒逐日就懶待吃,須也強吃些兒,怕怎的?人無根本,水食為命。
終須但用的,有枉戗些兒。
不然,越發淘渌的身子空虛了!」不一時,頓爛了鴿子雛兒,小玉拿粥上來,十香甜醬瓜,茄粳粟米粥兒。
這鄭月兒跳上炕去,用盞兒托着,跪在西門慶身邊,一口口喂他。
強打着精神,隻吃上上半盞兒,揀了兩筯兒鴿子雛兒在口内,就搖頭兒不吃了。
愛月兒道:「一來也是藥,二來還虧我勸爹,都怎的也進了些飲馔兒。
」玉筲道:「爹每常也吃,不似今日月姐來勸着吃的多些。
」月娘一面擺茶與愛月兒吃,臨晚管待酒馔,與了他五錢銀子,打發他家去。
愛月兒臨出門,又與西門慶磕頭,說道:「爹你耐心兒将息兩日兒,我再來看你。
」比及到晚夕,西門慶又吃了劉橘齋第二貼藥,遍身痛,叫喚了一夜。
到五更時分,那不便腎囊腫脹破了,流了一灘鮮血,龜頭上又生出疳瘡來,流黃水不止。
西門慶不覺昏迷過去。
月娘衆人慌了,都守着看視。
見吃藥不效,一面請了劉婆子,在前邊卷棚内與西門慶點人燈跳神。
一面又使小厮往周守禦家内,訪問吳神仙在那裡,請他來看西門慶;他原相他,今年有嘔血流膿之災,骨瘦形衰之病。
贲四說:「也不消問周老爹宅内去;如今吳神仙見在門外土地廟前,出着個卦肆兒,又行醫又賣卦,人請他,不争利物,就去看治。
」月娘連忙就使琴童把這吳神仙請将來。
進房看了西門慶,不似往時,形容消減,病體恹恹,勒着手帕,在于卧榻。
先診了脈息,說道:「官人乃是酒色過度,腎水竭虛;是太極邪火,聚于欲海。
病在膏肓,難以治療。
吾有詩八句,說與你聽。
隻因他:
「醉飽行房戀女娥, 精神血脈暗消磨,
遺精溺血流白濁, 燈盡油幹腎水枯;
當時祇恨歡娛少, 今日翻為疾病多,
玉山自倒非人力, 總是盧醫怎奈何!」
月娘見他治不的了,說道:「既下藥不好,先生看他命運如何?」吳神仙搯指尋紋,打算西門慶八字,說道:「屬虎的,丙寅年,戌申月,壬午日,丙辰時,今年戊戌流年,三十三歲算命,見行癸亥運,雖然是火土傷官,今年戊土來克壬水,歲傷旱,正月又是戊寅月,三戊沖辰,怎麼當的?雖發财發福,難保壽源!有四句斷語不好。
」說道:
「命犯災星必主低, 身輕煞重有災危;
時日若逄真太歲, 就是神仙也绉眉!」
月娘道:「命中既不好,先生你替他演演禽星如何?」這吳神仙鋪下禽遁幹支,他說道:
「心月狐狸角木蛟, 绛帏深處不相饒,
常在月宮飛玉露, 慣從月下奪金标;
樂處化為真雞子, 死時還想爛甜桃,
天罡地煞皆無救, 就是王禅也徒勞。
」
月娘道:「禽上不好,請先生替我圓圓夢罷。
」神仙道:「請娘子說來,貧道圓。
」月娘道:「我夢見大廈将頹,紅衣罩體,攧拆了碧玉簪,跌破了菱花鏡。
」神仙道:「娘子莫怪我說,大廈将頹,夫君有厄;紅衣罩體,孝孝服臨身;攧拆了碧玉簪,姊妹一時失散;跌破了菱花鏡,夫妻指日分離。
此夢猶然不好,不好!」月娘道:「問先生有解麼?」神仙道:「白虎當頭攔路,喪門魁在生災。
神仙也無解,太歲也難推。
造物已定,神鬼莫移!」月娘見命中無有救星,于是拏了一疋布謝了神仙,打發出門,不在話下。
正是:
「卦裡陰陽仔細尋, 無端閑事莫閑心;
平生作善天加慶, 心不欺貧禍不侵。
」
月娘見求神問蔔,皆有兇無吉,心中慌了。
到晚夕天井内焚香,對天發願,許下兒夫好了,要往泰安州頂上與娘娘進香挂袍三年。
孟玉樓又許下逄七拜鬥。
獨金蓮與李嬌兒不許願心。
西門慶自覺身體沉重,要便發昏過去,眼前看見花子虛、武大在他根前站立,問他讨債。
又不肯告人說,隻教人厮守着他。
見月娘不在根前,一手拉着潘金蓮,心中舍不的他,滿眼落淚,說道:「我的冤家,我死後,你姊妹們好好守着我的靈,休要失散了。
」那金蓮亦悲不自勝,說道:「我的哥哥,隻怕人不肯容我。
」西門慶道:「等他來,等我和他說。
」不一時吳月娘進來,見他二人哭的眼紅紅的,便道:「我的哥哥,你有甚話?對奴說幾句兒,也是奴和你做夫妻一場!」西門慶聽了,不覺哽咽,哭不出聲來,說道:「我覺自家好生不濟,有兩句遺言和你說。
我死後你若生下一男半女,你姊妹好生待着,一處居住,休要失散了,惹人家笑話!」指着金蓮說:「六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