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事,你躭待他罷!」說畢,那月娘不覺桃花臉上滾下珍珠來,放聲大哭,悲恸不止。
西門慶道:「你休哭,聽我囑付你。
」有駐馬聽為證:
「賢妻休悲,我有衷情告你知。
妻你腹中是男是女,養下來看大成人,守我的家私。
三賢九烈要貞心,一妻四妾,攜帶着住。
彼此光輝光輝!我死在九泉之下,口眼皆閉!」
月娘聽了,亦回答道:
「多謝兒夫,遺後良言教道奴。
夫我本女流之輩,四德三從,與你那樣夫妻,平生作事不模糊。
守貞肯把夫名污?生死同途,一鞍一馬,不須分付!」
囑付了吳月娘,又把陳經濟叫到根前,說道:「姐夫,我養兒靠兒,無兒靠婿;姐夫就是我的親兒一般。
我若有些山高水低,你發送了我入土,好歹一家一計,幫扶着你娘兒們過日子,休要教人笑話!」又分付:「我死後,段子鋪是五萬銀子本錢,有你喬親家爹。
那邊多少本利,那找與他。
教傅夥計把貨賣一宗交一宗,休要開了。
贲四絨線鋪,本銀六千五百兩;吳二舅紬絨鋪是五千兩,都賣盡了貨物,收了來家。
又李三讨了批來,也不消做了,教你應二叔拏了别人家做去罷。
李三、黃四身上還欠五百兩本錢,一百五十兩利錢未算,讨來發送我。
你隻和傅夥計,守着家門這兩個鋪子罷!段子鋪占用銀二萬兩,生藥鋪五千兩。
韓夥計、來保松江船上四千兩。
開了河,你早起身往下邊接船去,接了來家,賣了銀子,交進來你娘兒們盤纏。
前邊劉學官還少我二百兩;華主簿少我五十兩;門外徐四鋪内,還本利久我三百四十兩,都有合同見在,上緊使人催去。
到日後,對門并獅子街兩處房子,都賣了罷,隻怕你娘兒們顧攬不過來。
」說畢。
哽哽咽咽的哭了。
陳經濟道:「爹囑付兒子,都知道了。
」不徐顧,且守着月娘,拏杩子伺候。
見月娘看看疼的緊了,不一時蔡老娘到了,登時生下一個孩子來。
這屋裡裝柳西門慶停當,口内纔沒了氣兒,合家大小,放聲号哭起來。
蔡老娘收裹孩兒,剪去臍帶,煎定心湯與月娘吃了,扶月娘暖炕上坐的。
月娘與了蔡老娘三兩銀子,蔡老娘嫌少,說道:「養那位哥兒賞了我多少,還與我多少便了。
休說這位哥兒,是大娘生養的。
」月娘道:「比不的那時,有當家的老爹在此。
如今沒了老爹,将就收了罷。
待洗三來,再與你一兩就是了。
」那蔡老娘道:「還賞我一套衣服罷。
」拜謝去了。
月娘蘇省過來,看見廂子大開着,便罵玉筲道:「賊臭肉,我便昏了,你也昏了!廂子大開着,恁亂烘烘人走,就不說鎖鎖兒!」玉筲說:「我隻說娘鎖了廂子,就不曾看見。
」于是取鎖來搯。
玉樓見月娘多心,就不肯在他屋裡。
走出對着金蓮說:「原來大姐姐恁樣的,死了漢子頭一日,就防範起人來了!」殊不知李嬌兒已偷了五定元寶往屋裡去了。
當下吳二舅、贲四往尚推官家買了一付棺材闆來,教匠人解鋸成椁。
衆小厮把西門慶擡出,停當在大廳上,請了陰陽徐先生來批書。
不一時,吳大舅也來了。
吳二舅、衆夥計,都在前廳熱亂,收燈卷畫,蓋上紙被,設放香燈幾席。
來安兒專一打磬。
徐先生看了手,說道:「正辰時斷氣,合家都不犯兇煞。
」請問月娘,三日大殓,擇二月十六日破土出殡,也有四七多日子。
一面管待徐先生去了,差人各處報喪,交牌印往何千戶家去。
家中破孝搭棚,俱不必細說。
到三日請僧人念倒頭經,挑出紙錢去,合家大小,都披麻帶孝。
女婿陳經濟斬衰治杖,靈前還禮。
月娘在暗房中出不來。
李嬌兒與玉樓陪堂客。
潘金蓮管理庫房收祭卓。
孫雪娥率領家人媳婦在廚下打發各項人茶飯。
傅夥計、吳二舅管帳,贲四管孝帳,來興管廚,吳大舅與甘夥計陪待人客。
蔡老娘來洗了三次,月娘與了一套紬子衣裳,打發去了。
就把孩子不一時打夥兒,傅夥計、甘夥計、吳二舅、贲四、崔本都進來看視問安。
西門慶一一都分付了一遍。
衆人都道:「你老人家寬心,不妨事。
」見一日來問安看者,也有許多。
見西門慶不好的沉重,皆嗟歎而去。
過了兩日,月娘癡心,隻指望西門慶還好,誰知天數造,三十三歲而去。
到于正月二十一日,五更時分,相火燒身,變出風來,聲若牛吼一般,喘息了半夜。
捱到早辰巳牌時分,鳴呼哀哉,斷氣身亡!正是:
「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
古人有幾句格言說得好:
「為人多積善,不可多積财;積善成好人,積财惹禍胎。
石崇當日富,難免殺身災;鄧通饑餓死,錢山何用哉!今日非古比,心地不明白。
隻說積财好,反笑積善呆!多少有錢者,臨了沒棺材!」
原來西門慶一倒頭,棺材尚未曾預備。
慌的吳月娘叫了吳二舅與贲四到根前,開了廂子,拏出四定元寶,教他兩個看材闆去。
剛打發去了,不防月娘一陣就害肚裡疼,急撲進去看床上倒下,就昏運不省人事。
孟玉樓與潘金蓮、孫雪娥都在那邊屋裡七手八腳,替西門慶戴唐巾,裝柳穿衣服。
忽聽見小玉來說:「俺娘跌倒在床上!」慌的玉樓、李嬌兒就來問視。
月娘手按着害肚内疼,就知道決撒了!玉樓教李嬌兒守着月娘,他便就使小厮快請蔡老娘去。
李嬌兒又使玉筲,前邊教如意兒來了。
比及玉樓回到裡面屋裡,不見李嬌兒。
原來李嬌兒趕月娘昏沉,房内無人,箱子開着,暗暗拏了五定元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