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轎子來,約巳牌時分,纔同吳大舅顧了兩個驢兒騎将來。
月娘便說:「大妗子顧不出轎子來,果然沒有轎子。
」一面吃了茶,換了衣服,走來西門慶墳前祭掃。
那月娘手拈着五根香、一根香。
他拿在手内,一根香遞與玉樓,一根遞與奶子如意兒,抱着孝哥兒,那兩根遞與吳大舅、大妗子。
月娘插在香爐内,深深拜下去,說道:「我的哥哥,你活時為人,死後為神,今日三月清明佳節,你的孝妻吳氏三姐、孟三姐,同你周歲孩童孝哥兒,敬來與你墳前燒一百錢布。
你保佑他長命百歲,替你做墳前拜掃之人。
我的哥哥,我和你做夫婦一場,想起你那模樣兒,并說的話來,是好傷感人也!」玳安把布錢點着,有哭山坡羊為證:
「燒罷布,小腳兒連跺;奴與你做夫婦一場,并沒個言差語錯!實指望同諧到老,誰知你半路将奴抛卻。
當初人情看望,全然是我;今丢下銅鬥兒家緣,孩兒又小,撇的俺子母孤孀,怎生遣過!恰便似中途遇雨,半路裡遭風來呵!折散了鴛鴦,生揪斷異果!叫了聲好性兒的哥哥,想起你那動影行藏,可不嗟歎我!」
〔帶步步嬌〕「燒的布灰兒團團轉,不見我兒夫面。
哭了聲年少夫,撇下嬌兒,閃的奴孤單!咱兩無緣,怎得和你重相見!」
玉樓向前插上香,深深拜上,哭唱前腔:
「燒罷紙,滿眼淚堕。
叫了聲,人也天也,丢個奴無有個下落!實承望和你白頭厮守,誰知道,半路花殘月沒!大姐姐有兒童,他房裡還好。
閃的奴樹倒無陰,跟着誰過?獨守孤帏,怎生奈何!恰便似前不着店,後不着村裡來呵!那是我葉落歸根,收園結果。
叫了聲,年小的哥哥,要見你,隻非夢兒裡相逢,卻不想念殺了我!」
〔帶步步嬌〕哭來哭去,哭的奴癡呆了!你一去了無消耗,思量好無下稍,無下稍!你正青春,奴又多嬌,好心焦,清減了花容月貌!」
玉樓上了香,奶子如意抱着哥兒,也跪下上香,磕了頭。
吳大舅、大妗子都炷了香,行畢禮數,同讓到莊上卷棚内,放卓席擺飯,收拾飲酒。
月娘讓吳大舅、大妗子上坐,月娘與玉樓打橫。
小玉和奶子如意兒,同大妗子家使的老姐蘭花,那兩邊打橫列坐,把酒來斟。
按下這裡吃酒不題。
都表那日周守備府裡也上墳。
先是春梅隔夜和守備睡,假推做夢,睡夢中哭醒了。
守備慌的問:「你怎的哭?」春梅便說:「我夢見我娘向我哭泣,說養我一場,怎地不與他清明寒食燒布兒?因此哭醒了。
」守備道:「這個也是養女一場,你的一點孝心。
不知你娘墳在何處?」春梅道:「在南門外,永福寺後面便是。
」守備說:「不打緊,永福寺是我家香火院,明日咱家上墳,你教伴當擡些祭物,往那裡與你娘燒分布錢,也是好處。
」至此日,守備令家人收拾食盒酒果祭品,徑往城南祖墳上,那裡有大莊院、廳堂、花園去處,那裡有享堂、祭台。
大奶奶、孫二娘并春梅,都坐四人轎,排軍喝路,上墳耍子去了。
都說吳月娘和大舅、大妗子吃了回酒,恐怕晚來,分付玳安、來安兒,收拾了食盒酒菓,先往那十裡長堤杏花村酒樓下,揀高阜去處,人煙熱鬧那裡,設放卓席等候。
又見大妗子沒轎子,都把轎子擡着,後面跟随不坐。
領定一簇男女,吳大舅牽着驢兒壓後同行,踏青遊玩。
三裡抹過桃花店,五裡望見杏花村,隻見那随路上墳遊玩的王孫士女,花紅柳綠,鬧鬧喧喧,不斷頭的走。
偏襯着日暖風和,尋芳問景,不知又多少。
正走之間,也是合當有事,遠遠望見綠槐影裡,一座庵院,蓋造得十分齊整。
但見:
「山門高聳,梵宇清幽。
當頭敕額字分明,兩下金剛形勢猛。
五間大殿,龍鱗瓦砌碧成
行;兩廊僧房,龜背磨磚花嵌縫。
前殿塑風調雨順,後殿供過去未來。
鐘鼓樓森立,藏經閣巍峨,旛竿高峻接青雲,寶塔依稀侵碧漢。
木魚橫挂,雲闆高懸。
佛前燈燭熒煌,爐内香煙缭繞。
幢幡不斷,觀音殿接祖師堂。
寶蓋相連,鬼母位通羅漢院。
時時護法諸天降,歲歲降魔尊者來。
」
吳月娘便問:「這座寺叫着甚麼寺?」吳大舅便說:「此是周秀老爺香火院,名喚永福禅林。
前日姐夫在日,曾舍幾十兩銀子在寺中,重修佛殿,方是這般新鮮。
」月娘向大妗子說:「咱也到這寺中看一看。
」于是領着一簇男女,進入寺中來。
不一時,小沙彌看見,報于長老知道,見有許多男女,便出方丈來,迎請施主菩薩随喜。
但見這長老,怎生模樣:
「一個青旋旋光頭新剃,把麝香松勻搽。
黃烘烘直裰初縫,使沉速箋檀濃染。
山根鞋履,是福州染到深青;九縷絲縧,系西地買來真紫。
那和尚光溜溜一雙賊眼,單朘施主嬌娘;這秃厮美甘甘滿口甜言,專說誘喪家少婦。
淫情動處,草庵中去覓尼姑;色膽發時,方丈内來尋行者。
仰觀神女思同寝,每見嫦娥要講歡。
」
這長老見吳大舅、吳月娘,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