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些祭司們的頭上回蕩,足以吸引住在場的三百人的注意,把這個召喚-陰-魂的樂台化為舉行神奇儀式的莊嚴的祭壇。
就這樣,當樂句終于結束,隻剩下袅袅餘音在随後取而代之的旋律中回蕩時,斯萬先還為那愚蠢得出了名的蒙特裡安德伯爵夫人在奏鳴曲還沒有完全終止時就俯過身來對他講說她的感想而惱火,後來卻禁不住微微一笑,也許是為在她的話語中發現了她自己所未曾體會到的更深的含義而高興。
伯爵夫人對演奏者的高超演技贊歎不已,沖着斯萬嚷道:”真是奇怪啊,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神的……”她怕把話說得太絕,又找補了一句:”隻有招魂時用的靈動台才是例外!”
①拉瓦錫(1743):法國化學家,建立了化學命名法,發現氧在燃燒中的作用,提出物質守恒定律。
②安培(1775):法國物理學家、數學家,電動力學的創始人。
從這次晚會以後,斯萬明白奧黛特往日對他的感情是永遠不會恢複了,他過幸福生活的希望是再也不能實現了。
有些日子,她偶爾對他親切溫柔,多少對他表示一點關心;他把她這些回心轉意的表面的、虛假的表示一一記下,就好比那些侍候着身患絕症行将離世的病人的朋友們,懷着那種充滿溫情和懷疑色*彩的關切以及毫無希望的歡樂,記下這樣的話當作無比寶貴的事實:”昨天他都自己會算帳了,指出了我們計算中的一個錯誤;他還高高興興地吃了一個雞蛋,如果消化得好,我們明天想給他一塊排骨試試,”盡管他們自己也明明知道,對于一個死亡已經不可避免的人來說,這樣的事情已經毫無意義。
斯萬心裡當然也明白,如果他現在離開奧黛特生活的話,他對她就會越來越淡漠,就會樂于看到她永遠離開巴黎;到時候他自己就會有呆在巴黎的勇氣,可是他卻沒有勇氣先走開。
斯萬原也常有這樣的想法。
現在他已經恢複對弗美爾的研究,他至少應該再到海牙、德累斯頓、不倫瑞克去些日子。
他深信,在哥德斯密特拍賣時由毛裡茨博物館①當作尼科拉斯·馬斯②的作品買去的那幅《狄安娜的梳妝》,實際出自弗美爾之手。
他很想就地進行一番研究來加強他的信念。
然而當奧黛特在巴黎的時候(甚至當她不在的時候),要她離開巴黎,在他看來可是一個如此殘酷的計劃,他是明知自己永遠也下不了決心去實現,所以才能經常放在心裡盤算的–換到一個新地方,我們的感覺還沒有被習慣沖淡,我們随時都會喚起原有的痛苦,使它加劇。
不過他有時還在睡夢中萌生外出旅行的打算(全無影響根本是不可能的),居然還得以實現。
有天他夢見他要外出一年,倚在車廂窗口沖着站在月台上哭着向他道别的青年,勸他跟他一起上路。
列車晃動,他也驚醒了,意識到他并沒有出家門,而且當晚,第二天還有以後幾乎每天都會見到奧黛特。
那時,夢境依然萦回在他心頭,他贊美自己那些優越的條件,使他生活不必依賴他人,能以呆在奧黛特身邊,使得她允許他有時去看她;他把他這些優越的條件列舉一番,其中有:他的社會地位、他的财産(她時常有迫切需要,所以不能同他破裂,而且耳聞她有跟他結婚的意思),他跟德·夏呂斯先生的交情(雖然其實并沒有使他從奧黛特那裡得到多大好處,但他是他們倆共同的朋友,奧黛特對他很是敬仰,有這樣一位朋友在她面前說他的好話,他想着也不無溫馨之感),還有他自己的聰明才智,他是全部用來每天安排巧計,使得奧黛特覺得有他在身邊陪伴雖不一定是賞心快事,至少是必不可少的。
他想,要是這些條件全都沒有的話,他會變成什麼樣子;他想,要是他象許多人那樣貧窮、低微、一無所有,不得不有什麼工作就幹什麼工作,或者是依賴父母或妻子,他早就不能不離開奧黛特,心有餘悸的那場夢就會變成現實。
他心想:”人總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他們也決不象他們自己所想的那麼不幸。
”但他又想,他現在這種生活已經持續了好幾年了,他所期望的也就是這種生活能持續下去,繼續犧牲他的工作、他的樂趣、他的朋友,最後是犧牲他的一生來每天都期待一個并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幸福的約會;他還想,他這樣做是不是錯了,凡是促進他倆的關系,防止其破裂的一切是不是在毀壞他的前途,他所應該期求的是不是正是他現在慶幸僅僅是夢中發生的事情,也就是他的離去?他心想,人總是生在禍中不知禍,他們也決不象他們自己所想的那麼幸福。
①在海牙。
②尼科拉斯·馬斯(1632):荷蘭畫家。
有時他盼望她在意外事故中沒有痛苦地死去,因為她是從早到晚總在外面,在街上,在大路上的。
當她安然無恙回來時,他不禁贊歎人的身體是如此靈活和結實,總能驅避擺脫一切災難(自從斯萬有了這個隐秘的念頭以後,他覺得這樣的災難是數不勝數的),使得人們天天都能幾乎不受懲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