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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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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子始終一言未發,心裡似乎有什麼事情。

    隻見她眼簾低垂,在對着面前的酒杯微笑。

    這淡淡的笑,好像總在那裡許諾什麼,但又決不會去履行。

     侍者送來一盤奧斯唐德牡蛎①。

    這牡蛎既肥又嫩,像是有意放進蚌殼中的一塊塊嫩肉,一到嘴裡就化了,同略帶鹹味的糖塊一樣。

     -------- ①奧斯唐德,比利時一地名,以盛産牡蛎聞名于世。

     喝過湯以後,侍者送來一盤鲟魚,魚肉呈粉紅色,同少女的肌膚相仿。

    酒過三巡,舉座的談興也就不知不覺地放開了。

     首先談的是一件市井傳聞,說一位上流社會的貴婦,在一家餐館的雅座裡同一位外國王公共享佳肴,不巧被她丈夫的一個朋友撞見,遂鬧得滿城風雨。

     故事說完,弗雷斯蒂埃大笑不止。

    兩位女士則對那以洩露他人隐情為樂的快嘴男子,作了同聲譴責,說此人是個不谙人情世故的糊塗蟲。

    杜洛瓦同意她們的見解,并一本正經地申言,一個男人,無論是當事人、知情者還是一般目擊者,對于這類事情都應藏于心底,守口如瓶。

    他接着說道: “要是我們每個人對于他人的隐私,都能絕對地緘默不語,互相之間存在着充分的信任,則人世間有趣的事情将會俯拾皆是。

    人們之所以常常——特别是女人——畏首畏尾,就是因為擔心自己做的事會在哪一天被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 說完,他又笑着說了一句: “你們說,事情難道不就是這樣嗎?要是她們不必擔心自己會因一時之快而使自己的名聲被人糟踐,弄得終身懊惱,隻有暗暗地咽下痛苦的眼淚,則她們當中将不知有多少人對于心中突然萌發的情思或愛情上的浪漫想法,會順其自然地完全按照自己的願望去盡情消受,那怕歡樂的時間非常短暫!” 這一席話,他語調铿锵,說得振振有詞,表明他對此深信不疑,也好像在表白自己,那意思分明是: “你們如果同我有什麼風流韻事,就不必擔心會遇到這種麻煩。

    謂予不信,不妨試試。

    ” 兩位女士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這沉穩的目光,表明她們對他的話深表贊同,覺得他言之鑿鑿,很有道理。

    同時這意味深長的默然無語也是在暗暗地默認,要是各人的事确能秘而不宣,則她們這些巴黎女郎,雖然有着無比堅強的意志,也早已頂不住各式各樣的誘惑了。

     弗雷斯蒂埃幾乎已躺在沙發上,一條腿環了起來,胸前的餐巾已塞進背心的領口中,以免弄髒禮服。

    隻見他忽然一陣大笑,以一個懷疑論者确信不疑的腔調說道: “此話倒也一點不假,要是這些事情果能确保秘密,誰都會躍躍欲試的。

    這樣一來,倒黴的也就是那些可憐的丈夫了。

    ” 話題又轉到了愛情上。

    杜洛瓦認為,說愛情是一種永恒的東西,實在是無稽之談。

    但他覺得愛情卻可持久保持,因為它可建立起一種感情關系,使雙方在溫情脈脈的友好情誼中互相予以信任。

    肉體的結合不過是心靈結合的産物。

    因此他對感情一破裂便猜忌重重,甚至夫妻反目,相視如仇,成天大吵大鬧,弄得雞犬不甯的做法,十分反感。

     杜洛瓦說完後,德·馬萊爾夫人不覺長歎一聲,說道: “一點不錯。

    生活中唯一美好的東西,就是愛情。

    正是由于我們對它要求太高,不切實際,結果常常反而把它糟蹋了。

    ” 弗雷斯蒂埃夫人手上一直拿着一把刀在擺弄着,她這時也插了一句: “完全對……一個女人能有人愛,總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

    ” 她好像想得很多,心頭湧起了許多不敢與他人言的事情。

     由于第一道正菜尚未上來,大家隻得間或喝口香槟,嘴裡嚼一點從小圓面包上剝落下來的脆皮。

    随着剛才的談話,對于愛的思念現在正慢慢地侵入每個人的心田,漸漸地,人人都沉陷在如癡如醉、虛無缥缈的夢幻中,恰如這清醇的美酒,在它一滴滴地流過喉間後,很快便使人周身發熱,神思恍惚,如墜五裡霧中。

     侍者端來了嫩而不膩的羊排,羊排下方厚厚地鋪着一層砌成細塊的蘆筍尖。

     弗雷斯蒂埃一見,不禁喊了起來: “啊,好菜!” 衆人于是吃了起來,細細品嘗着這鮮美的羊肉和吃在口中滑膩如脂的筍尖。

     杜洛瓦又說道: “我若愛上一個女人,心中隻會有她。

    對我來說,世間的其他一切都不會存在。

    ” 他的語氣是那樣地斬釘截鐵,仿佛在享受這美味佳肴的同時,正為自己能領略這愛情的甘美而興奮不已。

     弗雷斯蒂埃夫人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情,喃喃地說道:“當一個人握着另一人的手,向對方問道:‘你愛我嗎?’對方接着答道:‘是的,我愛你。

    ’要說愛情帶給人的幸福,沒有比此時此刻更為聖潔無瑕了。

    ” 德·馬萊爾夫人剛剛又将一杯香槟一飲而盡,她把杯子放回桌上,帶着歡快的聲調說道: “我對于愛情,可沒有這些柏拉圖式的東西。

    ” 聽了這句話,大家眼睛一亮,個個點頭稱是,于是一陣哈哈大笑。

     弗雷斯蒂埃幹脆在沙發上躺了下來,并伸開兩臂,扶着座墊,十分嚴肅地說道: “你的坦誠令人欽佩,這表明,你是個講求實際的女人。

    我可否問一句,不知德·馬萊爾先生對此持何看法?” 德·馬萊爾夫人輕輕地聳了聳肩,臉上長久地流露出一種不屑理會的神情,然後一字一頓地說道: “他對此問題沒有看法。

    他對任何問題都沒有……明确的态度。

    ” 有關愛情的這場談話,随即由高尚的理論探讨轉而進入其具體表現的百花園中。

    言語雖然放蕩,但仍不失其高雅。

     因為這時候,大家的用語都非常巧妙,稍稍一點,便彼此會意,豁然開朗;但不管怎樣,那類似下身裙裾的的遮羞物畢竟已經撥開,隻是言詞雖然大膽,但掩飾巧妙,透着百般的精明與狡詐。

    因此言詞雖然下流,但仍惺惺作态,欲擒故縱,所談到的分明是赤裸裸的男女隐情,但遣詞造句卻相當地含蓄。

    總之,每一句話語都能使人們的眼前和心頭迅速浮現出難以言傳的一切,對于這些上流社會的人來說,更可以感受到一種神秘而微妙的情愛,在他們心中油然喚起種種難于啟齒、垂涎已久的貪歡場面,不禁心蕩神馳,欲火如熾。

    侍者這時端末一盤烤小竹雞和鹌鹑、一盤碗豆、一罐肥鵝肝及一盤沙拉。

    沙拉中拌有生菜,葉片參差不齊,滿滿地盛在一個狀如臉盆的器具裡,面上好似浮着一層碧綠的青苔。

    但這些美味佳肴,他們并沒有認真品嘗,而隻是盲目地送進口中,因為他們的思緒仍停留在剛才所談論的那些事情上,陶醉于愛情的氛圍中。

     兩位女士現在已一掃原先的矜持,說出的話語都相當直率。

    德·馬萊爾夫人秉性潑辣,每一句話都像是一種挑逗。

    弗雷斯蒂埃夫人則稍有不同,仍顯得有點羞赧和持重。

    不過話雖如此,她的語調和聲音,乃至一颦一笑,一舉一動,表面上對她所說的大膽言辭起了一定的抑制,實際上卻使之顯得更為突出,隻是沒有德·馬萊爾夫人那樣肆無忌憚罷了。

     已完全躺在沙發上的弗雷斯蒂埃,在不停地笑着,不停地喝着和吃着,但卻不時會說出一句毫無遮掩、非常露骨的話語。

    兩位女士表面上裝出吃驚的樣子,顯得有點不好意思,但所持續的時間不過是兩三秒鐘而已。

    因此,每當弗雷斯蒂埃說出一句過于粗俗的淫蕩言詞,他總要立即追加一句:“孩子們,你們這是怎麼啦?你們要總是這個樣子,遲早會做出蠢事來的。

    ” 正餐之後,現在是甜食。

    侍者接着送來了咖啡,随後是甜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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