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而出現的騷動很快平息下來,大家不約而同地一下談起了摩洛哥問題和東方的戰争,此外還談到了英國在非洲南部所遇到的麻煩。
女士們談論這些事情并無獨到見解,而完全像是在背台詞,這種合乎時尚的“文明戲”在社交界早已司空見慣。
門邊這時又走來一位金發卷曲的嬌小麗人,她一到,在座的一位身子幹瘦的高個子女客便起身告辭了。
話題轉到林内先生是否有可能進入法蘭西學院①。
新來的客人認為,他肯定争不過卡巴農·勒巴先生。
因為卡巴農·勒巴用法語改編的詩劇《堂吉诃德》是那樣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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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蘭西學院,法國最高學術機構,成立于一六三五年。
學院有院士四十名,通過推薦和選舉産生。
“你們知道嗎?這出詩劇今年冬天就要在奧德翁劇院上演。
”
“真的嗎?這是一種很有文學價值的嘗試,到時候,我一定要去看看。
”
瓦爾特夫人說話時,神态是那樣文靜,不慌不忙,使人備感親近。
由于對所談的問題早已成竹在胸,她對自己要說的話沒有顯示出任何的猶豫不定。
她發現天已黑下來了,于是按了一下鈴,吩咐仆人點燈,同時十分注意地傾聽着客人們東拉西扯的談話,并想起忘記去一趟刻字店,訂做幾張下次晚宴的請帖。
她的身體已稍稍發福,不過面龐依然俊秀。
這也難怪,她的年齡已處于日益迫近人老珠黃的時刻,現在全靠精心的保養和良好的衛生習慣加以調理,經常以潤膚膏保持皮膚的光潔。
對于任何問題,她似乎都顯得相當穩重,既不急不躁,又很有章法。
她顯然屬于這樣一類女人:她們的思緒酷似排列有序的法國花園,從無淩亂之感。
此花園雖然沒有什麼奇花異草,但也不乏魅人之處。
她注重現實,為人審慎,觀察細微,一步一個腳印,而且心地善良,忠厚待人,對于任何人,任何事,都是那樣地虛懷若谷,雍容大度。
她發現,杜洛瓦進來後還一言未發,也沒有人同他交談,因而顯得有點形影相吊。
在座的女士不知哪兒來的濃厚興緻,仍在沒完沒了地談論着誰會入選法蘭西學院的問題,她因而向杜洛瓦問道:
“杜洛瓦先生,您所了解的情況,一定勝過在座諸位。
可否問問,您傾向于誰?
杜洛瓦毫不猶豫地答道:
“夫人,對于這個問題,我所考慮的,不是曆來總會引起争議的候選人資格,而是他們的年齡和健康狀況;不是他們有哪些發明或著作,而是他們患有何種疾病。
他們是否用韻文翻譯了洛蔔·德·維加①的劇作,這我是不管的,我所關心的是他們的五髒六腑現狀如何。
因為我覺得,若能發現他們當中有人得了心髒肥大症、尿蛋白症,特别是初期脊髓痨,将比看到某人就柏柏爾人②詩歌中對‘祖國’一詞的理解所寫又臭又長的論文,要強似百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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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洛蔔,德·維加(一五六二—一六三五),西班牙劇作家。
②北非信仰伊斯蘭教的居民。
一言既出,舉座皆驚。
房間裡一片靜寂。
瓦爾特夫人微笑着問道:
“何以見得?”
杜洛瓦答道:
“對于任何事情,我所關注的是,它在哪一方面會激起女士們的興趣。
夫人,就法蘭西學院而言,你們真正對它感興趣,是在得悉一位院士命歸黃泉的時候。
院士死得越多,你們也就越是高興。
因此,為使他們快快死去,應将那些老态龍鐘、百病纏身的人選進去。
”
看到大家依然有點驚愕不解,他又說道:
“我也同你們一樣,喜歡浏覽巴黎各報本地新聞欄中有關院士去世的噩耗。
一有此事發生,我馬上想到的是,這個空缺将會由誰來填補。
接着便是将可能入選者排個名單。
每當這些名垂千古的人士有一個不幸亡故,這種很有意思的小遊戲,在巴黎的各個沙龍都可見到。
這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死神與這四十個老翁的遊戲’。
”
聽了他這篇高論,原先的驚愕雖然尚未完全散去,幾位女士的臉上已開始浮出笑容,因為他的看法确有見地。
杜洛瓦最後站起身說道:
“女士們,候選者能否當選,就看你們了。
既然你們挑選的标準,是希望他們快快死去,當選者應是越老越好。
至于其他,就用不着你們去操心了。
”
說完之後,他非常潇灑地向衆人欠了欠身,然後一轉身,便揚長而去了。
他一走,一位女士急忙問道:
“這年輕人是誰?他可真有意思。
”
瓦爾特夫人說道:
“他是我們報館的一個編輯,目前隻在報館裡做些不起眼的小事。
但我相信,他很快就會青雲直上的。
”
走在馬勒澤布街上,杜洛瓦心裡樂滋滋的,腳步也特别輕快。
一想起剛才告别出來的一幕,他不禁滿面春風,自言自語道:
“這第一炮看來是打響了。
”
當天晚上,他又去找了拉歇爾,兩人終于言歸于好。
此後一星期,他是雙喜臨門:先是被任命為社會新聞欄主編;爾後是收到瓦爾特夫人的請柬,邀他去她家作客。
他一眼就看出,兩件事有着密切的連帶關系。
毋庸諱言,《法蘭西生活報》是為獲得滾滾财源而創辦的,因為報館老闆就是一位見錢眼開的人物。
對他說來,辦報和當衆議院議員不過是一種謀财的手段。
别看他滿口仁義道德,成天笑咪咪的,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但在用人問題上,無論哪一方面的工作,所用的人都必須是經過長期的觀察和考驗而看準了的,必須是膽大心細、深有謀略而又能随機應變者。
在他看來,被任命為社會新聞欄主編的杜洛瓦,就是一個難得的人才。
在此之前,此欄主編一職一直由編輯部主任布瓦勒納先生兼任。
這是一個老報人,其循規蹈矩,辦事刻闆和謹小慎微,同一般職員沒有兩樣。
三十都來,他相繼當過十一家報館的編輯部主任,但辦事方式或思想方法卻絲毫未變。
他從一家報館轉到另一家報館,仿佛是吃飯,今天在這家餐館吃了,明天又轉到另一家,但吃在嘴裡的飯菜味道有何不同,他卻幾乎覺察不出來。
無論是政治主張還是宗教方面的看法,他都一概不聞不問。
不管在哪家報館,他都表現出一片忠心,對份内工作更是熟谙無比,經驗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