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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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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己,若是哪一天同她面對面地走到一起,自己該怎麼辦?是向她打招呼,還是裝着沒有看見? “我不會撞見她的,”他心裡想。

     天氣很冷。

    路旁的水溝已結上一層厚厚的冰。

    在昏黃的路燈下,人行道灰蒙蒙的,失去了往日的勃勃生機。

     回到住所,杜洛瓦向四周掃了一眼,心中想道: “我該換個地方了。

    對我來說,現在是再也不能住在這種房子裡了。

    ” 他心潮澎湃,興奮不已,簡直想到房頂上去跑上兩圈,渲洩一下心中的喜悅。

    他從床邊踱到窗口,嘴裡大聲自言自語道: “這一天終于等到,運氣真的來了!我要寫封信告訴爸爸。

    ” 他給家裡的信,常年不斷。

    父親在諾曼底一條山間公路旁開了一家小酒店,從陡峭的山坡向下望去,盧昂城和廣闊的塞納河河谷盡收眼底。

    每次接讀兒子的來信,酒店裡總沉浸在一片忘情的歡樂中。

     杜洛瓦也常收到父親的來信。

    藍色的信封上,是父親以他那顫抖的手寫下的粗大字體。

    每次來信,開頭總是這樣幾句: 親愛的孩子,給你寫這封信别無他事,隻是想告訴你家中平安,我和你母親都好。

    這裡一切如舊,沒有什麼大的變化。

    不過,有件事仍想對你說一說…… 而杜洛瓦對村裡的事情,鄰裡的變遷,地裡的收成等等,也一直十分牽挂。

     現在,他一面對着那個小鏡子系着白色的領帶,一面在心裡說道: “我明天就給父親寫信,告以一切。

    老人家做夢也不會想到,我今晚會到那樣的地方去赴宴,他知道後将不知會怎樣驚奇呢!說來慚愧,這樣的飯菜,他一輩子也沒嘗過!” 想到這裡,他的眼前又蓦然浮現出酒店廳堂後面那黑咕隆咚的廚房,牆上挂着一排黃碜碜的銅鍋。

    一隻貓伏在壁爐前,頭向着爐火,看去酷似傳說中的獅頭羊身、口中噴着火的怪獸。

    木質桌案因常年潑灑湯湯水水而在表面積了一層厚厚的油污。

    案子中央,一盆湯正冒着熱氣。

    一支點着的蠟燭,就放在兩個菜盆之間。

    杜洛瓦仿佛看到,一對鄉下裝束、手腳已不太靈便的老人,即他的父親和母親,正坐在案邊,小口小口地喝着湯。

    他們蒼老臉龐上的每一道皺紋及他們的每一個細微動作,他是那樣地熟悉,甚至他們每天面對面坐在案前吃晚飯時互相間會說些什麼,他也可以猜到。

     因此他想:“看來我得找個時間回去看看他們了。

    ”就在這時,他的修飾已經完畢,于是吹滅蠟燭,走下樓去。

     他沿着環城大街往前走着,幾個妓女走過來和他搭讪,挽起了他的胳膊。

    他抽出胳膊,滿臉鄙夷地叫她們滾開,好像她們小看了他,污辱了他……她們這是把他當作什麼人了?這些騷娘兒們怎麼竟連自己面前現在站的是什麼人也分辨不出來?一套黑色的禮服穿在身上,而今又正要到一家富有、知名、地位顯赫的人家去赴宴,他覺得自己已在陡然間變成另一個人,一個地地道道上流社會的紳士。

     他邁着沉着的步履,進了瓦爾特先生家的前廳,幾個高高的銅燭台把整個大廳照得通明。

    然後,他将手杖和外氅交給迎上前來的兩個仆人,神态是那樣自然。

     所有廳堂都亮如白晝。

    瓦爾特夫人正站在第二間也即最大的一間客廳前迎接來賓。

    她笑容可掬,對杜洛瓦的到來深表歡迎。

    杜洛瓦接着和兩個先他而到的人握了握手。

    這就是身為議員的《法蘭西生活報》幕後編輯菲爾曼先生和拉羅舍—馬蒂厄先生。

    拉羅舍—馬蒂厄是一位在衆議院很有影響的人物,因而在報館内享有特殊的聲望。

    誰都認為,他坐上部長的席位,不過是時間問題。

     不久,弗雷斯蒂埃夫婦也雙雙來到。

    弗雷斯蒂埃夫人今天穿了身粉紅色衣服,顯得格外端麗。

    杜洛瓦見她一來便與兩位議員随便交談,不禁暗暗吃驚。

    她站在壁爐旁,嘀嘀咕咕同拉羅舍—馬蒂厄先生談了足有五分多鐘。

    她丈夫查理則是一副神虛體倦的樣子,一個月來他又瘦了許多,且總是咳個不停,口中卻不止一次地說道: “看來我得下定決心,今冬剩下的日子,非去南方度過不可。

    ” 這時,諾貝爾·德·瓦倫和雅克·裡瓦爾兩人,也一起來了。

    接着,客廳盡頭的一扇門忽然打開,瓦爾特先生帶着兩個身材高俏、芳齡二八的少女走了進來,其中一個長得花容月貌,另一個卻醜不堪言。

     杜洛瓦雖然知道老闆是有兒女的,但此刻仍不免吃了一驚。

    他從未想到過老闆的這兩個女兒,是因為自己身份低下,沒有機會見到她們。

    這正如遙遠的國度,由于不可能去那邊看看,所以也很少想到一樣。

    再說他原來以為她們一定還小,不想今天一見,方知已長大成人。

    沒有思想準備的他,不禁稍稍有點莫知所措。

     經過一番介紹,她們倆分别伸過手來,同他握了握,接着便在一張顯然為她們準備的小桌旁坐了下來,開始擺弄放在柳條筐裡的一大堆絲線軸。

     還有幾位客人未到,大家都在默默地等待着,大廳裡出現了這種類型的晚宴在開始之前所常有的拘束。

    客人們都來自不同的崗位,經過一天的忙碌,思想上尚未擺脫白天所處的不同氛圍。

     坐得無聊的杜洛瓦,不禁擡起頭來向牆上看了看。

    一見此情,站在遠處的瓦爾特先生顯然想顯示一下他的富有,立刻不顧他們中間隔着的一段距離,對他說道: “您是在看我的這些油畫嗎?”他把“我的”兩字說得很重。

     “我來給您說一說。

    ” 說着,為了讓大家看得仔細,他端起一盞燈走了過來,一邊說道: “這幾幅是風景畫。

    ” 牆壁中央是出自基耶梅之手的巨幅油畫:《暴風雨前夕的諾曼底海灘》。

    此畫下方又挂了兩幅畫,一幅為阿爾皮尼的《森林》,一幅為基耶梅的《阿爾及利亞平原》,天邊畫着一頭身高腿長的駱駝,看去像是一座奇怪的古代建築。

     接着轉到另一面牆。

    瓦爾特先生像典禮官宣布什麼似的,帶着莊重的神态說道: “這些畫可都是名家的傑作。

    ” 這裡挂的是四幅畫,即熱爾韋斯的《醫院探視》、巴斯蒂安—勒巴熱的《收割的農婦》、布格羅的《孀婦》和讓—保爾·洛朗的《行刑》。

    這最後一幅畫,畫的是旺代①的一名教士靠在教堂的牆上,一隊穿着藍軍裝的共和軍正舉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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