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東西了……我将什麼也看不見了……從日常使用的小玩意兒……如杯子……盤子……到躺在上面何等舒服的床……以及馬車。
傍晚的時候,乘車兜風是多麼惬意……這一切,我是多麼地喜歡!”
他那兩隻手的手指,在神經質地輕輕敲着椅子的兩邊扶手,好像在彈鋼琴一樣。
每次看着他沉默不語,比聽他說話,要更使人難受,因為顯而易見,他這時候一定在想那可怕的事情。
杜洛瓦忽然想起諾貝爾·德·瓦倫幾星期前對他說的話語:
“我感到,死神現在就已站在我身旁,因此常想伸過手去,将她一把推開。
天地雖大,但她卻無所不在。
我到處都可以看到她的蹤迹。
路上被壓死的蟲蟻,樹上飄落下的黃葉,朋友的胡須中出現的一兩根白毛,一看到這些,我的心就一陣抽搐,因為它是死神肆虐的見證。
”
這些話,他那天并未弄懂,今天看到弗雷斯蒂埃這樣子,他也就領悟了其含義,心中頓感分外凄楚,這在他是從來沒有的。
他仿佛感到面目猙獰的死神,此刻就在他身旁,同他隻有一步之隔,就在這氣息奄奄的病人坐着的椅子旁,他真想站起身離開這裡,跑得遠遠的,立刻回巴黎去!啊!早知如此,他是不會來的。
夜幕此時已籠罩整個房間,看去很像一塊提前送來的裹屍布,即将落在生命垂危的弗雷斯蒂埃身上。
隻有窗戶還清晰可見,明晰的窗框内顯現出年輕女人一動不動的身影。
弗雷斯蒂埃氣憤地問道:
“怎麼啦?今天為何不點燈?你們就這樣照料病人?”
窗前的身影消失了。
過了一會兒,空曠的别墅内響起了一陣電鈴聲。
少頃,一個仆人拿着一盞燈走了進來,放在壁爐上。
弗雷斯蒂埃夫人向她丈夫問道:
“你現在想怎樣,是睡覺呢還是下樓去吃晚飯?”
“我要下樓,”弗雷斯蒂埃答道。
由于開飯時間未到,三個人動也不動,又在房内等了将近一小時。
這期間,他們隻是偶爾說上一句平淡無奇、毫無意義的話語,仿佛在這死神光顧的房内,如果聽任這沉默的時間持續過久,或是讓這沉悶的空氣僵化不變,會有什麼神秘莫測的危險似的。
仆人終于報告,晚飯已準備好。
杜洛瓦覺得,這餐飯費的時間特别長,好像總也沒有完結的時候。
大家都默默地吃着,誰也不說話,手指間的面包塊被撚得粉碎。
飯堂伺候的仆人,進進出出,腳下沒有一絲聲響。
由于查理受不了響亮的腳步聲,這個仆人穿的是軟底拖鞋。
房間裡,隻有那木殼挂鐘機械而有規律的滴答聲,清晰可聞。
飯一吃完,杜洛瓦便借口路途勞頓,回到了自己的房内。
他伏在窗前,向外看了看,中天一輪圓月,像一盞巨大的球形燈,在各幢别墅的白色粉牆上灑了一層朦胧的寒光。
在這皎潔的月色下,輕波蕩漾的海面,到處波光粼粼。
為了能夠快快離開這裡,杜洛瓦絞盡腦汁,終于想出一條理由:就說他收到瓦爾特先生一封電報,要他立即回去。
可是第二天醒來時,他又覺得自己離去的決心未必能如願以償。
因為他的這個脫身之計,弗雷斯蒂埃夫人就根本不會相信。
再說他的忠誠表現理應得到的全部好處,也将會因他的這種怯懦而付諸東流。
這樣一想,他又自言自語道:
“啊!這事可真難呀!既然如此,不如算了。
生活中不如意的事總是有的,況且時間看來也不會拖得太久。
”
這一天,天氣晴朗。
這種令人心曠神怡的萬裡碧空,正是南國所特有的。
杜洛瓦覺得現在去看弗雷斯蒂埃未免過早,因此沿山坡而下,信步到了海邊。
回來吃飯時,仆人對他說:
“主人已問過先生兩三次了。
請先生去樓上看看主人。
”
杜洛瓦于是徑直上了樓。
坐在扶手椅上的弗雷斯蒂埃似乎睡着了。
他妻子正靠在長沙發上看書。
不想病人過時擡起了頭,杜洛瓦随即問道:
“怎麼樣?覺得好些嗎?我看你今天好像氣色很好。
”
“是的,今天不錯,體力也恢複了些。
你同瑪德萊娜快去把飯吃了,一會兒咱們坐上車去外面轉轉。
”弗雷斯蒂埃說。
走出房間後,瑪德萊娜對杜洛瓦說道:
“看到沒有?他覺得自己大病已去,今天早上一醒來,便在那兒想這想那。
一會兒,我們要去朱昂灣買點陶器制品,裝飾我們巴黎的寓所。
他一定要出去走走,可我擔心弄得不好要出事的。
路上車子的颠簸,他就肯定經受不住。
”
馬車來了後,弗雷斯蒂埃由仆人攙扶着,從樓上一步步地走了下來。
一看見車子,他就要人把車篷拿掉。
“不行,你瘋了?”他妻子堅決反對。
“這樣你會着涼的。
”
“沒關系,”弗雷斯蒂埃堅持道,“我已好多了,這我自己很清楚。
”
車子于是走上了兩旁百花盛開的林中小徑,這是戛納的一大特色,很有點英國的林苑風光。
接着,馬車便沿着海邊,在通往安狄波的大路上奔馳了起來。
弗雷斯蒂埃就眼前的景物,向大家一一作了介紹。
首先是巴黎伯爵①常來此小住的别墅,其他一些建築物,他也能說出點名堂。
他興緻很高,但外人一眼便可看出,這種興緻不過是一個神虛體弱、行将就木的人有意裝出來的。
他連胳膊也無力擡起,隻得用手指指了指有關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