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家來吃晚飯的衆議員拉羅舍—馬蒂厄,這天一進門便緊緊地握住他們夫婦二人的手,欣喜若狂地連聲說道:
“好家夥,這氣勢可真厲害!經過這番窮追猛打,我們豈有不大獲全勝之理?”
此人很久以來,一直對外交部長的職位虎視眈眈。
這次确實希望能趁機了卻心願。
這個八面玲珑的政客,其實并無政治信念和多大能耐,更無什麼膽略和真才實學。
作為一名外省的律師,他原是某省城的一位風流人物,但為人狡詐,一向在各激進派之間謀求折衷,是所謂擁護共和的耶稣會會員,名不符實的自由思想衛士。
這種像糞堆裡滋生的蠅蛆,借普選之機而鑽入政界者,成百上千。
他受小農思想的驅使而特别善于投機鑽營,因而在失意潦倒、一事無成的衆議員同僚中,一直被視為佼佼者。
為了博取衆人的好感,他十分注重自己的儀表,總是穿得衣冠楚楚,待人和藹可親,因此在社交界和魚龍混雜、良莠不齊的達官顯宦中,取得很大成功。
“拉羅舍很快将當上部長。
”到處都有人這樣議論。
他自己也同他人一樣,堅信部長的職位非他莫屬。
他是瓦爾特老頭所辦報紙的一名大股東,也是他在衆議院的同僚,并已同他合夥做過多筆金融生意。
杜·洛瓦對他的支持,可說死心塌地,因為他隐隐感到,自己日後說不定可從中撈到一些好處。
再說弗雷斯蒂埃丢下的這攤事兒,他不過剛剛接手。
而拉羅舍—馬蒂厄曾許諾過弗雷斯蒂埃,一旦他登上部長的交椅,便授予他榮譽團十字勳章。
看來這枚勳章将要戴在他這個瑪德萊娜新嫁的丈夫身上了。
除此之外,總的說來,其他一切如故,并無任何變化。
對于杜·洛瓦所處的這一情況,同事們也都看了出來,人前人後常愛拿他開玩笑,弄得杜·洛瓦十分惱火。
有的人幹脆叫他弗雷斯蒂埃。
他一走進報館,便有人不管不顧地向他喊道:“喂,弗雷斯蒂埃。
”
他裝着沒有聽見,走到放信的木格前,看有沒有自己的信。
可是那個人又喊了起來,聲音也更大了:“喂!弗雷斯蒂埃。
”見此情景,幾個人發出吃吃的笑聲。
杜·洛瓦往經理辦公室走了過去,剛才喊的人突然攔住了他,說道:
“對不起,我才将喊的是你。
真是昏了頭,動不動就将你同可憐的查理混淆了起來。
要說原因,主要還是你寫的文章和他的文章,看起來太像了。
大家都有同感。
”
杜·洛瓦什麼也沒有說,但心裡卻窩着火,開始對死鬼弗雷斯蒂埃感到憤恨不已。
大家都覺得他這個政治欄目新任負責人,同其前任的文章,無論在措辭上還是在寫法上,都極其相似。
每當有人對此感到驚訝時,瓦爾特老頭也說道:
“是的,乍一看去,确實像是弗雷斯蒂埃寫的。
但文章的内容卻要更加充實,行文也更加大膽、潑辣。
”
還有一次,杜·洛瓦偶爾打開存放小木球的櫃子,發現弗雷斯蒂埃玩過的那些小球旁,木棒上纏着一塊黑紗,而自己當初由聖波坦帶着玩的那個小球旁,木棒上卻纏了根粉紅色緞帶。
所有木球皆按其大小而擺放整齊,旁邊放着一塊博物館常見的那種标示牌。
牌上寫道:“此處木球系由弗雷斯蒂埃及其同仁昔日所收藏,今歸未經政府正式認可之繼承人弗雷斯蒂埃—杜·洛瓦所有。
此物經久耐用,随處可使,旅行在外也無不可。
”
杜·洛瓦看罷,捺着性子把櫃門關上,但仍大聲說了一句,以便房内其他人能夠聽到:
“想不到嫉妒成性的蠢才,到處都有。
”
他的自尊心和虛榮心因而受到傷害。
以筆杆為生的人,自尊心和虛榮心本來就很脆弱,常常疑神疑鬼,肝火很旺。
無論是一般記者還是天才詩人,都在所難免。
“弗雷斯蒂埃”這幾個字現在成了他一塊心病而很怕聽到,一聽見就臉上發燒。
他覺得,這個名字是對他的辛辣嘲諷,豈止是嘲諷,幾乎無異于是一種侮辱。
仿佛時時在向他呐喊:
“你的文章是你老婆幫你寫的,正像她的前夫發表過的那些文章一樣。
沒有她,你豈會有今天?”
沒有瑪德萊娜,弗雷斯蒂埃必會一事無成。
這一點,他深信不疑。
至于他,哪有這回事兒?
回到家中,他依然為此而深深苦惱着。
在這個家裡,從家具到各類擺設,他不論觸及到什麼,馬上便會想起已經作古的弗雷斯蒂埃。
對于這些事,他起初倒也沒怎麼管,可是同事們開的玩笑,在他心裡留下了難以愈合的傷痕,一碰到這些迄今一直不怎麼注意的東西,心頭便隐隐作痛。
他現在是隻要一拿取某件器物,便覺得仿佛看到器物上正放着查理的一隻手。
眼前的一切,都是查理使用過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