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馬車旁邊。
他個子高高的,骨瘦如柴,蓄着一把尖尖的鐵灰色胡子,衣服穿在那瘦長的身軀上像是被大風刮到上面似的。
亞特蘭大人把他看做力量和智慧的源泉,當然他也從他們的信念中有所收獲,更不是他喜歡發表神谕式的講話和态度有點傲慢,他可以說是本城最厚道的人了。
大夫同她拉拉手,在韋德的肚子上拍了拍并稱贊了幾句,便宣布皮蒂帕特姑媽已經應允發誓,讓思嘉除了米德大夫那裡外不要到任何别的醫院和看護會去了。
"啊,親愛的!可是我已答應了上千位太太呢!"思嘉說。
"我也擔保!一定有梅裡韋瑟太太吧!"米德太太氣憤地大聲嚷道:"讨厭的女人!我想她是每一趟火車都去接的!""我答應了,因為我不明白那都是幹什麼的。
"思嘉承認。
"看護會是怎麼回事呀?"
大夫和他的太太都對她的無知感到有點驚訝。
"唔,當然了,你一直給關在鄉下,所以不懂,"米德太太為她辯解。
"我們給不同的醫院分别組織了看護會,分班輪流每天去進行護理。
我們看護傷病員,幫助大夫,做繃帶和衣服,等到他們可以出院時便把他們帶到家裡來調養,直到他們能返回部隊去為止。
同時我們照顧傷員家屬中那些窮困戶————有的還不光是窮困而已。
米德大夫是在公立醫院工作,我的看護會也在那裡,人人都誇他了不起,而且————""行了,行了,米德太太,"大夫得意地說,"别在人跟前給我吹噓了。
我做的事還很不夠呢,你又不讓我上軍隊裡去。
""'不讓!'"她憤怒地嚷道:"我?你很清楚,明明是市裡不讓你去。
怎麼,思嘉,人們聽說他想到弗吉尼亞去當軍醫時,全城的太太們都簽上名上書請求他留在這裡呢。
當然,這個城市沒有你是不行的。
""行了,行了,米德太太,"大夫再次說,分明是給誇得樂滋滋的了。
"也許,有一個孩子在前線,暫時也就夠了吧。
""而且我明年也要去了!"小弗爾興奮地嚷着,跳着。
"去當鼓手。
我正在學打鼓呢。
你們要不要聽聽?我現在就去把鼓拿來。
""不,現在不要,"米德太太說,一面把他拉得更靠近一些,臉色頓時顯得很緊張。
"明年還不行,乖乖,也許後年吧。
""可那時戰争就結束了!"他急躁地嚷道,一面勁要掙脫母親的手。
"而且你答應了的!"做父母在他頭上頂上交換眼色,給思嘉看見了。
原來大兒子達西·米德已經在弗吉尼亞前線,他們要把留下的這個小的抓得更緊些呢。
彼得大叔清了清嗓子。
"俺出門時皮蒂小姐正在生氣,要是俺不早些回到家裡,她會暈過去的。
""再見。
我今天下午就過去看你。
"米德太太大聲說。
"你替我告訴皮蒂,要是你不上我的看護會來,那就更夠她受的了!"馬車在那泥濘的道路上連溜帶滑地向前駛去,思嘉往後靠在褥墊上微笑着。
此刻她覺得幾個月來從沒有這樣舒服過。
亞特蘭大,它那麼匆忙,生活中激蕩着一股振奮的激流,是非常惬意、非常愉快的,比起查爾斯頓城外那個隻有鳄魚在靜夜吼叫的孤獨的農場來,比起在高牆後面花園裡作夢的查爾斯頓本身來,比起那寬闊的街道兩旁栽着棕榈和到處流淌着泥水河的薩凡納來,都不知好多少呢。
是的,它暫時甚至比塔拉還好,盡管塔拉是那麼可愛的地方。
這座街道狹窄而泥濘的城市坐落在連綿起伏的紅色丘陵中,它有某種令人興奮之處,某種生澀而粗糙的東西,這與思嘉身上她母親和嬷嬷所賦予的優美外表底下那種生澀而粗糙的本質恰好彼此呼應,氣味相投。
她頓時覺得這才是她所适合的地方了,而那些躺在黃水旁邊的古老幽靜的城市卻是她生來就不習慣的。
房子來愈來愈稀疏,思嘉探身向外看見了皮蒂帕特小姐的紅磚石瓦的住宅。
這幾乎是城市西邊最未的一所房子。
再過去便是桃樹街,它越來越窄地在大樹底下蜿蜒向前,漸漸消失在寂靜的密林之中。
皮蒂小姐住宅門前那道幹淨的木闆圍牆新近漆成了白色,它圍着的那個小院子裡星星點點閃爍着花時末了殘餘的黃水仙。
門前台階上站着兩位穿黑色衣裳的婦女。
後面是一個肥胖的黃皮膚女人,她的兩隻手籠在圍裙底下,一口雪白的牙齒咧嘴微笑而露在外面。
矮胖的皮蒂帕特姑媽興奮地不斷挪動着那雙小巧的腳,一隻手壓在豐滿的胸脯上,想使一顆微跳的心平靜下來。
思嘉看見媚蘭站在他身旁,便頓生反感,她明白了,如果亞特蘭大美中不足,像油膏叮着隻蠅,那準是這個身穿喪服的瘦小人物造成的。
她滿頭烏黑鬈發壓得服服貼貼,很适合一個少奶奶的身份,一張雞心臉上流露着表示歡迎和愉快的可愛的微笑。
如果一個南方人竟願意收拾行裝旅行20英裡去作一次客,那麼他至少會在那裡呆上一個月,往往還要長得多。
南方人很熱心招待客人,也很樂意到别人家去作客,便例如在别人家裡過聖誕假日,一直住在第二年七月,這是親戚之間常有的事。
新婚夫婦常作環遊式的蜜月旅行,有時留在一個合意的人家住下,直到第二個孩子出世為止。
一些比較年長的姑媽、叔叔星期天到侄兒侄女家來吃午飯,有時便留下不走了,乃至若幹年以後去世也就葬在那裡。
客人來了,不會添什麼麻煩,因為有的是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