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與客人的争論,實質的焦點在于:究竟認真不認真,徹底不徹底否定“文化大革命”?巴金的一系列有關探索問題的文章,有關講真話問題的“随想”,歸根結蒂也是在于向現實發問:“你究竟徹底不徹底否定‘文化大革命’?”這幾乎對每個人,對每一樁事的決定,都是個考驗。
巴金在一百五十篇“随想”中,極大部分篇章都直接或間接向人們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或提出了與這個問題有密切關系的疑慮。
在談“騙子”的時候,他問:“有了封建特權,怎麼能要求不産生騙子?”在談“人言可畏”的時候,他說:“文明社會應當愛惜它的人才,應該愛護它的作家。
……建設社會主義的精神文明,必須跟一切封建性的東西劃清界限。
”在談“緊箍咒”的時候,他說:“我總覺得什麼地方有一雙猛獸的眼睛在草叢中偷偷地望着我們;什麼地方有一個響亮的聲音在說:”人啊,你們要警惕!‘“甚至在第四本”随想錄“《病中集》,連續五篇寫自己的”病中“生活時,他也記載了在醫院中聽到幾個老朋友去世訊息時的心情,說”黃金般的心是不會從人間消失的廣他喚呼友愛,喚呼人與人之間的同情,喚呼在黑夜中不滅
的燈光!他毫不留情地要大家注意有人用封建主義冒充社會主義。
他以他正直的靈魂和真摯的感情,抒寫了一萬字的長文《懷念胡風》之後,結束了第五本“随想錄”即《無題集》的寫作,也就結束了全部《随想錄》的寫作。
這一百五十篇作品,很快受到八十年代中期知識界、文化界的普遍重視和尊敬。
“在完全失去理智的時代,個人的反抗命定要失敗。
敢于首先起來沖開無邊的黑暗,打破無底的沉默的人,需要最大的勇氣,因此也應該受到特别的尊敬。
”(柯靈:《巴金的随想》)。
許多人認為《随想錄》是一部完整的著作。
一部無論在思想上、藝術上都是十年文學中的具有文獻價值、思想價值、藝術價值的重要著作。
“這是一本反映了時代聲音的大書,而不是五本小書。
這一百五十多篇文字從衆多側面反映了我們時代和曆史發展的一個清晰面貌,裡面包括了作者對于社會生活、思想生活、精神文明和道德情操的富有啟迪意義的思想光輝。
我很同意這種看法:這部巨著在現代文學史上,可與魯迅先生晚年的雜文相并比。
”(馮牧:《這是一本大書》)。
人們特别強調,認為這部作品對社會現象的分析,對作者自己思想曆程的真誠解剖,都感人至深。
“不論魯迅的諷刺和巴金的激情在文學的風格上存在着多少懸殊,但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他們都有着分明的是非和強烈的愛憎。
”(王元化:《座談發言))。
《随想錄》不僅高度真實、真誠,而且有高度的曆史感。
“它語重心長,真是力透紙背,熱透紙背。
他在很多篇章裡,毫無保留地深刻解剖自己的靈魂。
邊讀邊想,我們的靈魂也在受到剖析。
實際上,他是在剖析我們的時代,我們的社會,我們一代知識分子的心靈。
當代的中外讀者和後代子孫,要想知道十年浩劫之後,新中國曆史的轉換關頭,我國知識分子最優秀的代表,中國作家的領袖人物在想些什麼,日夜揪心地在思索什麼,可以在這些文章裡得到領悟。
我們珍視這些文章,因為這是巴金同志全人格的體現,是巴金晚年最可貴的貢獻。
”(張光年:《語重心長》)。
《随想錄》在文學散文領域裡,也被作為裡程碑式的作品,它是繼魯迅雜文後在我國現代散文史上又一個高峰。
它的出現,為新時期散文樹立了說真話的榜樣,掃除了長時期在文壇上存在的誇飾現象,為現實主義傳統找到了轉機。
“巴金同志反複強調,應該給‘文化大革命’做總結,《随想錄》就是這樣的曆史性記錄。
它的重要意義,應該得到充分的估價。
‘文革’是十億人空前的大災難,五千年古老民族空前的大悲劇,……給‘文革’做總結,明确的目的是不讓這種災難重來,不讓這種悲劇重演。
‘充分理解過去——我們可以弄清楚現狀;深刻認識過去的意義——我們可以揭示未來的意義;向後看——就是向前進’。
這是赫爾岑的話。
”(柯靈:《巴金。
的随想》)。
因此,如何用文學形式寫“文革”,曾成為八十年代作家考慮的中心議題,大家知道抉發病端正是為了醫療。
巴金的這些文章,決不僅僅是揭瘡疤的,“它是一種最誠懇的呼号,呼籲請求,就是要我們都用一種負責任的态度對待我們自己,對待我們的國家。
”(王蒙:《最誠懇的呼号》)。
而回顧近十年的文學,之所以能發展到今天如此引起國内外讀者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