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比白自在更差,但隔河景色,看起來總比眼前為美。
何況史小翠為了激得丈夫生氣,故意将自己愛慕丁不四之情加油添醬地誇張,本來隻半分,卻将之說到了十分。
..(第18回)這就是了。
幸而史小翠生了兒子之後足不出戶,也不至有什麼行為。
而待到數十年後再與丁不四相見,則已發現丁不四遠不如白自在多矣!
人生本來就不是——像我們想象和希望的那樣——美滿的。
我們的生活無論幸福與否都必然有許多缺陷與遺憾。
幸福的愛情都還有缺陷與遺憾,更何況本不太相愛的婚姻?于是就自然而然地産生了一種幻想:别人的愛情比我們的更美好。
别人的愛人比自己的愛人好。
别人的愛人和愛情也許比我們的真的要好一些,比如胡一刀夫婦顯然比苗人鳳夫婦更幸福。
然而,這種差異不是絕對的,胡一刀夫婦的幸福也不是絕對的。
苗人鳳這位“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英雄好漢可不懂這個。
因而總覺得胡一刀夫婦才是人間仙侶,而自己..。
苗人鳳的婚姻悲劇,一半固然是因為南蘭這位官家小姐喜歡風流潇灑會調情的田歸農,而不喜歡苗人鳳這樣沉默寡言的人(南蘭何嘗不也是隔岸觀景?!)另一半,也正是苗人鳳自己造成的:
于是在胡一刀的墓前,他把當年這場比武與誤傷的經過說給妻子聽。
他從來不愛多說話,這一天卻說得滔滔不絕。
這件事他在心中郁積了十年,直到今天,方才在最親近的人面前發洩出來。
他辦了許多酒菜來祭奠胡一刀擺滿了一桌,就像當年胡夫人在他們比武時做了一桌菜那樣。
于是他喝了不少酒,好像這位生平唯一的知己複活了,與他一起歡談暢飲。
他越是喝得多,越是說得多。
說到對這位遼東大俠的欽佩與崇仰,說到造化弄人的小人,人世的無常,說到胡夫人對丈夫的情愛,他說:“像這樣的女人,要是丈夫在火裡,她一定在火裡,丈夫在水裡,她也在水裡..”
于是突然之間,看到了自己的新娘臉色變了,掩着臉遠遠奔開。
他追上去要想解釋,但他是醉了,他不會說話,何況,他心中确是記得客店中鐘氏三雄火攻的那一幕..他是在火裡,而她卻獨自先逃了出去..
他一生慷慨豪俠,素來不理會小節,然而這是他生死以之相愛的人..在他腦子裡,一直覺得南蘭應該逃出去,她是女人,不會半點武功,見到了濃煙烈火自然害怕,她那時又不是他的妻子,陪着他死了,又有什麼好處?..但在心裡,他深深盼望在自己遇到危難之時,有心愛的人守在身旁,盼望心愛的人不要棄他而先逃..他一直羨慕胡一刀,心想他有一個真心相愛的夫人,自己可沒有。
胡一刀雖然早死,這一生卻比自己過得快活。
于是在醉酒之後,在胡一刀的墓前,無意中說錯了一句話,也可說是無意中流露了真心。
這句話造成了夫婦間永難彌補的裂痕。
雖然,苗人鳳始終是極深厚誠摯的愛着妻子。
..(第2章)一種真實的心願和一句“錯話”造成了新婚夫妻間的裂痕,永難彌合。
想必苗人鳳至死也沒有明白,他的妻子為什麼會決絕地離開他,他至死也不明白,他的婚姻怎麼會有這樣的結果。
——他不明白:在一個女人面前誇講另一個女人是極其愚蠢的事,而在自己的妻子面前誇講别人的妻子則更是一樁不可饒恕的“罪行”!
更何況,他又了解那位胡夫人多少?總共不過認識她幾天而已。
他的“丈夫在火裡,她在火裡,丈夫在水裡,她一定在水裡”的想法,隻是他的一種推理而已。
隻是他的一種情不自禁的誇張。
他不明白,别人的故事聽起來比自己的好,而回憶中的别人的故事,自然又加倍的好。
因“别人”是一段距離;而“回憶”則又是一段距離。
這樣的審美推理,可以将别人的愛情往事誇張成世間所無。
像苗人鳳這樣的傻哥兒們,世間上也不知道還有多少,像史小翠這樣的癡心的姐兒們也很多很多..。
他們的不滿足,造成了他們的幻想;而他們——對别人及别人的生活故事——的幻想則又加深了自己對自己的現實生活的不滿足,以至造成這樣的惡性循環,生活中的悲劇就在不知不覺間鑄成了。
生活中的悲劇性便加倍地彌漫于現實的時空。
當然,我們更無法責備苗人鳳或史小翠,因為對愛的求全責備的渴望正是愛的一種動力,一種美妙的期待和理想精神。
——我們大家都會這樣——
人類正是靠着這種追求美滿的理想精神将自己不斷地提高和升華到一個更新的、更高的境界。
愛的意義也正在于此。
隻不過,我們不能将這種理想來直接套用現實生活,更不能将自己的想象、加上對别人的美滿的猜測、加上對言情小說的信賴以及對期待與回憶的信賴..與自己的生活加以簡單的比較。
——這二者往往是無法比較的。
因為生活是一種真實,而想象、期待、回憶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