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沒有工食銀子,隻好靠這些方式來撈錢糊口。
他把第三片肉甩向空中,這一甩謂之謝鬼神。
徒弟在一旁高喊:
"第三刀!"
甩完第三片向他回手就割了第四刀。
他感到錢的肉很脆,很好割。
這是身體健康、肌肉發達的犯人才會有的好肉。
如果淩遲一個胖如豬或是瘦如猴的犯人,劊子手就會很累。
累是次要的,關鍵是幹不出俊活。
他們如同廚房裡的大師傅,如果沒有一等的材料,縱有精湛的廚藝,也辦不出精美的宴席。
他們如同雕花木匠,如果沒有軟硬适中的木材,縱有鬼斧神工般的技巧,也雕不出傳神的佳構。
師傅說,他在道光年間做過一個夥同奸夫謀殺親夫的女人。
那女人一身肥肉,像一包涼粉,一戳顫顫巍巍,根本無法下刀。
從她的身上切下來的,都是些泡沫鼻涕狀的東西,連狗都不吃。
更何況那個女人最能叫喚,鬼哭狼嚎,弄得人心煩意亂,沒心思精雕細琢。
師傅說女人中也有好樣的,也有肌膚華澤如同凝脂的,切起來的感覺美妙無比。
這可以說是下刀無礙,如切秋水。
刀随意走,不錯分毫。
師傅說他在鹹豐年間做過一個這樣的美妙女子。
那是一個據說是因為圖财害了嫖客性命的妓女。
師傅說那女子真是天香國色,嬌柔溫順的模樣人見人憐,誰也不會相信她是一個殺人犯。
師傅說劊子手對犯人最大的憐憫就是把活兒做好,你如果尊敬她,或者是愛她,就應該讓她成為一個受刑的典範。
你可憐她就應該把活兒幹得一絲不苟,把該在她的身上表現出來的技藝表現出來。
這同名角演戲是一樣的。
師傅說淩遲美麗妓女那天,北京城萬人空巷,菜市口刑場那兒,被踩死、擠死的看客就有二十多個。
師傅說面對着這樣美好的肉體,如果不全心全意地認真工作,就是造孽,就是犯罪。
你如果活兒幹得不好,憤怒的看客就會把你活活咬死,北京的看客那可是世界上最難伺候的看客。
那天的活兒,師傅幹得漂亮,那女人配合得也好。
這實際上就是一場大戲,劊子手和犯人聯袂演出。
在演出的過程中,罪犯過分地喊叫自然不好,但一聲不吭也不好。
最好是适度地、節奏分明的哀号,既能刺激看客的虛僞的同情心,又能滿足看客邪惡的審美心。
師傅說他執刑數十年,殺人數千,才悟出一個道理:所有的人,都是兩面獸,一面是仁義道德、三綱五常;一面是男盜女娼、嗜血縱欲。
面對着被刀脔割着的美人身體,前來觀刑的無論是正人君子還是節婦淑女,都被邪惡的趣味激動着。
淩遲美女,是人間最慘烈凄美的表演。
師傅說,觀賞這表演的,其實比我們執刀的還要兇狠。
師傅說他常常用整夜的時間,翻來覆去的回憶那次執刑的經過,就像一個高明的棋手,回憶一盤為他赢來了巨大聲譽的精彩棋局。
在師傅的心中,那個美妙無比的美人,先是被一片片地分割,然後再一片片地複原。
在周而複始的過程中,師傅的耳邊,一刻也不間斷地缭繞着那女子亦歌亦哭的吟喚和慘叫。
師傅的鼻子裡,時刻都嗅得到那女子的身體在慘遭脔割時散發出來的令人心醉神迷的氣味。
師傅的腦後陰風習習,那是焦灼的食肉猛禽在扇動它們的翅膀。
師傅的癡情回憶,總是在這樣一個關節點上稍做停頓,好似名旦在戲台上的亮相:她的身體已經皮肉無存,但她的臉還絲毫無損。
隻剩下最後的一刀了。
師傅的心中一陣酸楚,剜了她一塊心頭肉。
那塊肉鮮紅如棗,挑在刀尖上宛如寶石。
師傅感動地看着她的慘白如雪的鵝蛋臉,聽到從她的胸腔深處,發出一聲深沉的歎息。
她的眼睛裡似有幾粒火星在閃爍,兩顆淚珠滾下來。
師傅看到她的嘴唇艱難地顫抖着,聽到她發出了蚊蟲鳴叫般的細聲:冤……枉……她的眼神随即暗淡無光,她的生命之火熄滅了。
她的在執刑過程中一直搖動不止的頭顱軟綿綿地向前垂下,頭上的黑發,宛如一匹剛從染缸裡提出來的黑布。
趙甲割下第五十片錢肉時,錢的兩邊胸肌剛好被旋盡。
至此,他的工作已經完成了十分之一。
徒弟給他遞上了一把新刀。
他喘了兩口粗氣,調整了一下呼吸。
他看到,錢的胸膛上肋骨畢現,肋骨之間覆蓋着一層薄膜,那顆突突跳動的心髒,宛如一隻裹在紗布中的野兔。
他的心情比較安定,活兒做得還不錯,血脈避住了,五十刀切盡胸肌,正好實現了原定的計劃。
讓他感到美中不足的是,眼前這個漢子,一直不出聲号叫。
這就使本應有聲有色的表演變成了缺乏感染力的啞劇。
他想,在這些人的眼裡,我就像一個賣肉的屠戶。
他對這個姓錢的深表欽佩。
除了開始時的兩刀,他發出了幾聲若有若無的呻吟之外,往後他就不出聲息了。
他擡頭看看這個英武青年的臉。
隻見他頭發直豎,雙目圓睜,黑眼珠發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