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片雲巫岫隔,樓頭微雨杏花寒,誰在暮煙殘照裡,倚闌幹。
” 詞是新題上去的,墨跡淋漓,猶未幹透,而那筆跡,巧蘭是太熟悉了,把它磨成了粉,她也認得出來,那是白元凱的手跡!她一把將那詩冊緊壓在胸口,閉上眼睛,深深的喘了一口氣,喃喃的說:“他來過了!終于,他來過了!” 奔向窗前,她打開窗子,目光對那暗夜的花園裡搜尋過去。
淚珠沿著她的面頰滾落,緊抱著那本詩冊,她對著那樹木深深的花園大喊:“來吧!凱凱!來吧!別拋棄我!別拋棄我!求求你!凱凱!”夜色沉沉,風聲細細,花園中樹影參差,竹影婆娑,那鬼,那魂,不知正遊蕩在何處?巧蘭用袖子蒙住了臉,哭倒在窗子前面。
她以為她要死了,她不想活,隻想速死。
死了,她的魂就可以追隨著元凱的魂了。
那時,再也沒有人來逼她改嫁,再也沒有力量把她和他分開。
她想死,求死,希望死,隻有死能完成她的志願。
從早到晚,屋子裡總有很多的人,母親,婆婆,娘姨,丫頭,仆婦……川流不息的,她們守著她,為她煎湯熬藥,延醫診治。
她發著高熱,渾身滾燙,她的頭無力的在枕上轉側。
凱凱!凱凱!她不斷的呼喚著。
哦,你們這些人!這麼多的人!你們使他不敢來了!走開吧,母親!走開吧,婆婆!讓他進來吧!讓他進來吧!你們都走開,讓他進來吧!她不斷的囈語著,不停的呼喚著:走開!你們,請你們都走開!讓他進來吧!凱凱!凱凱!凱凱! 于是,有這樣一晚,屋子裡的人似乎都走空了。
她昏昏迷迷的躺在床上。
于是,她聽到了他的聲音,低沉的,憐惜的,痛楚的在呼喚著:“巧巧!巧巧!”“哦,是你,凱凱!”她模糊的應著:“你來了!你在哪裡呢?”“你看不到我的,巧巧。
” “是的,因為你是鬼魂,”她恍惚的說:“但是,我就快死了,那時,我就會看到你!” “你不能死,巧巧。
”“我願意死。
”“不,你不能!你要振作起來,你要好好的活著,為了我!巧巧!我不要你死!”“但是你已經死了!”“死亡并不好受,巧巧,死亡并不能使你和我相聚,鬼魂的世界是個荒涼的境界!不要來!巧巧!” “你住在哪兒呢?”“在落月軒,白家枉死的鬼魂都住在那兒。
” “我要去找你!”“不!你不可以!你要活著!我要你活著!”他的聲音變得迫促而急切:“聽我的話!巧巧!聽我的!”“好,我聽你。
”她迷糊而依順的說:“但是,活著又做什麼呢?”“改嫁!”那聲音清清楚楚的說。
像個霹靂,她被震動了,從床上跳起來,她狂喊了一聲: “不!”她喊得那樣響,母親、婆婆、丫環、仆婦們都湧進了室內,母親趕到床邊,按住了她躍動著的身子,叫著說: “怎麼了?巧蘭?怎麼了?” “哦!”她如大夢方醒,睜開眼睛來,滿屋子的人,大家的眼睛都焦灼的瞪著她,哪兒有凱凱?哪兒有聲音?她輕輕的吐出一口氣,一頭一身的冷汗,“哦,我做了一個夢,”她軟弱的說:“一個夢。
”母親把手按在她的額上,驚喜的轉過頭去看著她的婆婆。
“燒退了呢!”母親說:“大概不要緊了。
” 她失望的把頭轉向了床裡,淚水在面頰上泛濫。
是的,燒退了,她將好起來,她知道。
因為,他不許她死。
真的,她好了。
一個月以後,她已經完全康複了,雖然依舊瘦骨支離,依然蒼白憔悴,但是,卻已遠離了死亡的陰影。
韓夫人搬回家去住了,在巧蘭病中,她都一直住在白家照顧著巧蘭。
臨走,她對白夫人沉重的說: “看樣子,巧蘭心念之堅,已完全無法動搖,我也無可奈何了。
她已嫁入白家,算你家的人了,一切你看著辦吧!” “唉!”白夫人歎著氣。
“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疼巧蘭像疼自己的女兒一樣,我不會虧待她的!” 母親走了,巧蘭又恢複了以前的生活。
所不同的,是她開始那樣熱中的等待著白元凱的鬼魂。
每晚,她在桌上準備好筆墨和詩冊,要引誘他再來寫點什麼。
深夜,她常憑窗裡立,反複呼喚:“凱凱!進來吧!凱凱!” 可是,那鬼魂不再出現了,似乎知道巧蘭在等待著他,而故意回避了。
巧蘭的心被期待所漲滿,又被失望所充溢,她就在期待與失望中徘徊掙紮。
無聊的靜日裡,她常常捧著元凱留下的詞,一遍又一遍的閱讀觀看,盡管那其中的句子,她已背得滾瓜爛熟,但她依然樂此不疲。
“芳信無由覓彩鸞,人間天上見應難,”他是明寫人鬼遠隔,無由相會了。
“枕上片雲巫岫隔,樓頭微雨杏花寒!”他也了解她枕邊的思念,和“微雨軒”中的寂寞?噢,凱凱,凱凱,知心如你,為何要人天永隔?她開始常常思索“人鬼”間的距離了,遍翻古來的筆記小說,人鬼聯姻的佳話比比皆是。
那麼,古來的人鬼能夠相聚,自己為何無法看到元凱的形態?是了,他是被燒死的,燒死的人已成灰燼,何來形體?但是,他卻會寫字題詩呵! 她迷失了,困惑了。
終日,精神恍惚而神思不屬。
這樣,已到了仲夏的季節。
天氣熱了,巧蘭喜歡在花園中散步,吸收那濃蔭下的陰涼。
一晚,她到正屋去和公婆請過安後,回到微雨軒來,走到那濃蔭的小徑上,看到幾隻流螢,在她身邊的草叢裡飛來飛去,閃閃爍爍的。
又看到繁星滿天,璀璨著,閃亮著。
她不由自主的站住了。
跟著她的是繡錦和紫煙,也都站住了。
然後,她忽然聞到一陣茉莉花香,那樣清清的,淡淡的一陣幽香,一直沁入她心脾,使她精神一爽。
她忍不住問:“哪個院子裡種了茉莉花?” “好像是望星樓。
”繡錦說。
“咱們去采一點。
”巧蘭說著,向那方向走去。
“這麼晚了,”紫煙說:“還是別去吧!” “怕什麼?”巧蘭說,往那方向走去。
兩個丫環隻得跟著。
那茉莉花的香味越來越重,吸引著巧蘭,她不知不覺的往前走,到了望星樓,四下找尋,她看不到茉莉花,擡起頭來,她正面對著落月軒的方向,霎時間,她渾身一懍,怔住了。
遠遠的,似有似無的,她看到一盞燈籠,搖呀搖,晃呀晃的晃到落月軒門口,略一停頓,那扇禁門似乎開了,燈籠輕飄飄的晃了進去,門又闔了起來。
她背脊挺直,四肢僵硬,回過頭來,她問丫環們說: “你們看到什麼嗎?”兩個丫頭都俯身在找茉莉花,這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