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對我們來說,是七彩之首,是美麗、歡樂、喜慶、興隆的境界氣氛的代表色。
它還代表鮮花,代表少女。
過年了!千門萬戶貼上春聯,那是一片紅。
結婚了,慶壽了,衣飾陳設,一片紅。
不論哪時哪地,隻要有吉祥喜慶之事,必然以紅為主色,人們從它得到歡樂和美感。
也許由于漢族尤其重紅色,所以辛亥革命之後,成立了民國,那代表五大民族的國旗是五色以标五族:紅黃藍白黑——漢滿蒙回藏。
花,是植物的高級進化發展的精華表現,顯示出大自然的神采。
花有各種顔色,但人人都說“紅花綠葉”。
李後主的《相見歡》的名句:“林花謝了春紅!”他怎麼不說“謝了春白”?宋詩人說:“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你也許辯論:這不也出了個紫嗎?要知道,紅是本色,紫不過是紅的一個變色(雜色)罷了。
這就表明:中華人的審美眼光,是以“紅”為世界上最美的色彩①。
花既為植物之精華,那麼動物的精華又是什麼呢?很清楚“人為萬物之靈”!人是宇宙造化的一個奇迹,他獨具靈性。
而人之中,女為美,少女最美。
于是“紅”就屬于女性了,這真是順理成章之極。
于是,“紅妝”、“紅袖”、“紅裙”、“紅顔”、“紅粉”……都是對女性的代詞與贊詞。
宋詞人晏幾道,在一首《臨江仙》中寫道:“靓妝眉沁綠,羞臉粉生紅。
”這“紅”奇妙,又有了雙重的意味。
說到此處,我正好點醒一句:紅樓,紅樓,人人口中會說紅樓,但問他,此樓為何而非“紅”不可?就未必答得上來了。
昔人愛舉白居易的“紅樓富家女”之句來作解說,我則喜引晚唐韋莊的詩,比白居易的詩有味得多——
長安春色誰為主,古來盡屬紅樓女。
美人情易傷,暗上紅樓立。
明白了這些文化關聯,才會領略雪芹所用“紅樓夢”三字的本旨以及他的文心匠意。
好了,由韋莊的佳句正又引出一個“情”字來了。
“情”是什麼?不必到字書詞典裡去查“定義”“界說”。
此字從“心”從“青”而造。
中華語文的心,與西醫的“心髒”不同,它管的是感情的事,而感情亦即人的靈性的重要構成部分。
再者,凡從“青”的字,都表最精華的涵義:“精”本米之精,又喻人之精;“睛”乃目之精;“清”乃水之精;“晴”乃日之精;“倩”“靓”也都表示精神所生之美。
那麼,我不妨給“情”下個新定義:“情,人之靈性的精華也。
”
在中華文學中,“情”是内心,與外物、外境相對而言,現代的話,略如主觀、客觀之别。
但在雪芹此書而言,“情”尤其特指人對人的感情,有點像時下說的“人際關系”。
在中國小說範圍所用術語中,有一個叫做“言情小說”。
這原是相對“講史”、“志怪”、“傳奇”等等名目而言的,後世卻把它狹隘化了,将“言情”解得如同西方的“戀愛小說”了。
那麼,雪芹所寫,所謂“大旨談情”,是否是“男女愛情”呢?不就是“寶、黛愛情悲劇”嗎?這有何疑可辯?
答曰:不是,不是。
我提請你注意:20世紀20年代魯迅首創《中國小說史略》時,他将第二十四章整個兒專給了《紅樓夢》,而其标題,不但不是“愛情小說”,連“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