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者、評論家常常以曹雪芹與英國的“劇聖”莎士比亞(Shakespeare)相比并舉。
如此,則雪芹可稱為“稗聖”(稗指說的别名“稗官”“稗史”)。
但莎翁一生寫出了三十七八個劇本,他的衆多角色人物是分散在将近40處的;而我們的偉大作家曹雪芹的幾百口男女老少、尊卑貴賤等,卻是集中在一部書裡,而且是有機地“集中”“聚會”,而非互不相幹。
這是古今中外所有文學史上惟一創例,無與倫比!這麼多大小人物,生活在一處,生死休戚,息息相關,是一個大整體,而不是依次上場,戲完了沒他的事,退入幕後,又換一個“登場者”的那種零碎湊綴的章法。
此為一大奇迹,一大絕作。
詩曰:
著書全為女兒心,亦有高年妪可欽。
濁物也須一言及,無違大旨義堪尋。
風流人物在英才
一提起《紅樓夢》與中華文化這個大題目,便有如剝春蠶千頭萬緒須缫,如寄音書千言萬語難盡之感。
在此文中,我隻想就其一端,粗明鄙意,我要從東坡名作《念奴嬌》說起。
東坡這首詞的頭一句是什麼?他道是:“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可知東坡心中意中關切追慕的,不是其它,乃是華夏從古以來為人傳頌的風流人物。
誰當得起這樣四個字的一種稱号呢?東坡寫得清楚,那便是三國周郎,凡我中華之人,誰個不曉,公瑾英年将略,顧曲名家,真可謂風流絕代,才藝超群。
這樣的人才,這種的風流人物,似乎以前未聞(至少未顯),比如先秦諸子,兩漢名流,大智鴻儒,高風亮節,全是另一種風範。
到得三國之時,這才由周郎樹立起了頭一個儀型。
東坡乃許以“風流”二字。
但是,仍有一樁遺憾,就是周郎不曾留下翰藻文詞,人家都知道他是位高級的将才和藝術家,卻不能承認他是文學作家。
真是風流未足。
且再看同時代又出現了何等人物?
三國之中,東吳、西蜀,人才濟濟,各有千秋,但一色是帝王将相之資,卻少見詩人情種之質。
惟獨地處河南的魏,卻産生了那種與帝王将相全不相同的人物——即我所說的“詩人情種”型的人物。
魏武曹瞞,雄才大略,且置另論,出名的三曹父子中,以曹植子建特為佼佼。
以我管窺蠡測之人觀史,竊以為自從有了曹子建,我們的文化史,實實打開了嶄新的一章,論人論文,皆與以前不侔。
這真是裡程之碑,紀元之表。
大書特書,猶恐不足以表出他的身份地位,價值意義,作用影響!
那麼,對這一嶄新類型的風流人物,是否又有嶄新的詞語來表白他呢?完全有的。
有四個字,在《紅樓夢》裡雪芹也曾用過的,最為恰切,最為高明……
哪四個字?——哪四個字?
你且打開《紅樓夢》,翻到第十八回,看衆姊妹奉元妃之命題詠新園時,那李纨題的匾額是什麼?她道是:
文采風流
這還不算,她的詩又說:
秀水明山抱複回,風流文采勝蓬萊!
我說,凡屬學人,要識得,這“風流文采”四字,方是曹子建這種類型的文曲巨星人物的題品和寫照,方是中華文化史上的一條最為璀璨奪目的脈絡與光輝。
乾隆二十八年癸未除夕(公元1764年2月1日),雪芹病逝,好友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