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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层 《红楼》灵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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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誠,作詩痛挽,其句雲: 開箧猶存冰雪文,故交零落散如雲。

     三年下第曾憐我,一病無醫竟負君。

     邺下才人應有恨,山陽殘笛不堪聞。

     他時瘦馬西州路,衰草寒煙對落曛。

     那第五句“邺下才人”是指誰而言呢?正是以曹子建來比拟雪芹。

     我們中華文化史,論人論文,特别講究這個“才”字,這是文化學術界要注意探讨的一個巨大的課題,如今隻說“才”的代表人物,端推曹子建。

    這一點,是自古同然,從無争議的。

    因為從南朝的大天才詩人起,便許他獨占了“八鬥才”之美譽。

    我們第一流驚才絕豔的詩人李義山說“宓妃留枕魏王才”,這也是獨以“才”字評于子建。

    以後,“潘安般貌,子建般才”成了小說戲本裡的“标準語言”。

    這隻要不拿“陳言套語”的眼光去看待,就會深體其間的重要涵義了。

    曹子建在邺都(今河北臨漳地),于西園與諸詩人聚會,其時有應玚、徐幹、劉桢、阮瑀、王粲等,号稱邺中七子——即是敦誠所說“邺下才人”之義。

    這實際上乃是後世吟盟詩社的先河。

    子建作《洛神賦》,應玚作《正情賦》,他們把漢代的“類書”式鋪叙性的大賦變為抒情詩性的短賦,連同五言詩,為文學史開辟了一條重要無比的發展道路。

    中華的詩史,雖說要以《詩經》《楚辭》為始,但那實在都與風流文采一路有别。

    可以說,曹子建等“西園才子”,才是中華詩史的源頭、正脈。

    這條脈,縱貫了數千年之久,不曾中斷,關系之钜,略可見矣! 敦誠挽吊雪芹,用了“邺下才人”一詞,他雖然是以同姓同宗相為比拟之旨,但無意中卻道着了我們文化史上的這一條脈絡:若論文采風流這個類型的天才文學人物,正以子建為先驅,而以雪芹為集大成,為立頂峰,為标結穴! 《紅樓夢》有多方面的意義和内涵,但它的文采風流的這一文化特征,識者道者極少。

    講中華民族的文化,而不能認識這一重要特征及其脈絡源流,便不免令人欲興寶山空入——至少也是買椟還珠之歎了。

     我們文化史上,論文論人論事,都講才、學、識、德,兼者為難,而才則居首。

    才之與材,有同有異,有合有分,所以不能完全代用(舉一個有趣的例:“詩才”與“詩材”,絕不容混)。

    對于《紅樓夢》來說,雪芹明白地記下了一句話“女子無才便有德”(注意:坊本妄改“有德”為“是德”),這意思極為明顯,就是那時候人,正統觀念,是把“才”與“德”看作“對立物”的!才,本來是極可寶貴的質素,可是一有了才,便容易受大人先生的“另眼看待”,加之白眼,予以貶詞。

    雪芹一生遭此冤毒——其實,子建又何嘗不是如此!千古才人,多被誣蔑為“有文無行”者,才之“過”也! 然而,在《紅樓夢》中,李纨是自幼奉守“女子無才便有德”的青年孀婦,但是題出“文采風流”的,卻正是她。

    這件事,雪芹或許是寓有深意的吧。

     涉及這些,便絕不是文學史的小範圍所能解說的,所以要講清《紅樓夢》,非從文化史與國民性的大角度大層次去深入檢讨不可。

     要說的難以盡表。

    真是“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此種怅憾之懷,大凡執筆為文者,定都會有同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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